在师部的日子
温暖的南风突然刮了两夜,树上的叶子几乎掉光了。
第三天的时候,风停下来,风筝城里起了浓雾,一丛丛的树木、楼房的楼顶,都隐没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潮润润的晚秋来到了辽阔的昌潍大平原上。
在这个雾蒙蒙的星期天的早晨,王旭光走出宿舍,如醉如痴地呼吸着湿润润的空气,在楼上站了很久,他压抑着兴奋,走到窗口前。他觉得眼前的世界不同了,楼前的景色却是罕见的,云与天连在一起。像浪花在空中成片成片地坪散,飞舞,如梦如幻。他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激动地往下望望,像小孩一样看看新换的环境,那笼罩在雾气中的师部大礼堂,那湿漉漉的围墙,像洋溢着温柔、宁静的色彩。从雾气中传来几声斑鸠的叫声,亲切又响亮,他不禁深深地吸了口空气,嘴角露出了微笑,鸟的叫声,反勾起他的惆怅。确切说,自己想家了。
他摸摸刚发的六十八元的工资,立功受奖了,提干了!穿四个衣兜的衣服了,自己调师军务科任排级参谋了!
这是青春云霞般绚丽的光彩!是啊!一切皆奋斗而来,但该给家中的父母,哥嫂回封信报喜了。
他开始写信,同宿舍的战友们走了,他们的父母多在部队,而且大都在师机关的家属院里住。没有打扰好啊,空落落的宿舍里可任其发挥。说实在的,他身上有种野性的成份,但也种传统的东西,也羡慕人家,父母皆在身边。
在这师机关短短十几天的日子里,他想了很多,也许,已经明白,和平时期里这种正常生活——其实很寂寞,同火热的猫耳洞战斗生活逊色了,他必须尽快地适应同关峰等战友分别的凄楚。好歹,黄晓晓常来。
黄晓晓看出来了,同他交流。她说:“你变了,真的,和参战前宛如两个人。”
当时,王旭光正在看书,眯着眼看她,不知她说的什么意思,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王旭光说:“晓晓,你直接说,我会虚心听的。”
黄晓晓:“你比先前话少了。”
“有那么严重吗?”
“你听我说完啊!你好象在机关里不自在。”
“你说的很经典啊,在我的印象里,在机关里的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而我整天坐到桌前,像木人了,不如去操场和战士们在一起。”
黄晓晓说:“你在机关里,我会天天见你的,我想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生活在一起,你要照顾我。”
“放心吧!”
“在你去南方的日子里,在你不回信的日子里,在我绝望的时候。我仍然有这种信念、盼望,有时也是一种支撑。”
不久,黄晓晓突然抱住了他,呜咽着说:“……旭光,别再分别了,我知道,相思是一把带钩的金刀,无论白天黑夜,她会把你的魂钩下来,都说山穷水尽,可是唯独相思这东西,他是有翅膀的。”
听着黄晓晓半含半露的话,王旭光什么也没说,蹲下了,脸红了:“我说过,我欠你的,欠家人的,我是一个最原始,最保守,最开放的,但也是一个最灵活、自悟的人,这位公主,小生多有得罪,万望海涵!”他站起身来作揖说。
黄晓晓大笑。
信写完了,他看看表,食堂已过吃早饭时间。他便急急地泡了些方便面,从刚发的工资中抽出五张“大团结”,给父母寄回去,走!马上去邮局,连钱带信一块发出。
在邮局,也许是雾天的原因,他坐到窗前,凝视着屋里明亮的灯盏,有点花眼的感觉。他扒到柜台上先是愣着,像是电灯光耀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个女服务员过来,问过他办什么业务,王旭光一一地回答着。她随手递过一张密密麻麻数码的寄款单,他摸摸笔,把它放到手中,端详了几秒钟,笔的挂钩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抬地填,柜台上传来沙沙沙的动笔的声音,女服务员很安详地望着他,他有些不安。
“好字啊!”女服务员说。
她突然间,豪爽地大笑起来,笑道:“你们小两口寄钱,各寄各的吧!”
“啥啊!谁是两口?”
“还装呢?今早上也是一个穿军装的女同志来寄钱,她可是月月都从这寄钱的,地址和你的一模一样,收件人也是王旭友,一字不错!”
“是吗?”
“你真聪明!让媳妇寄一次,自己再寄一次,还留有私房钱。”
“我还没结婚!”
“那一定是你的恋人,人家做了好事,不愿炫耀,你幸福啊!“
”那一定是晓晓!“
王旭光望着她那双碧玉般的眼睛,把钱交给她。
“还寄?“
”寄!她孝敬她的,我孝敬我的。“
”你们幸福。“
王旭光走出了邮政服务所。
他还是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那女孩的笑声,这笑声真诚、婉转,在他的耳边絨绕不绝,叠叠层层。
马路上汽车笛声长嘶,发着颤音,似是提醒他。
路边低矮的一种叫“百日红“的绿化树还零星的开着,花却开的极小、淡红,没了昔日火红的颜色。
他停下来看看。
有人在远处喊:“旭光,旭光,还不进门来!”营房大门里有人喊他,是姚莉。
姚莉言归正传:“旭光,我去宿舍找过你,你不在,为啥来师部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去看看我?”
王旭光笑了。“男女性别差距,不去也是正理,我想给大家留段空间,以免别人说闲话!”
“你是老滑头!难道我是老虎?”
“不是!”
“我爸想见你。说是给你接风。”
“首长给兵接风,新鲜事!”
“不咂牙了!这就走!”
“不急!不急!我去服务社买点东西,你得借我五十元钱,到领导家里捎着十根胡萝卜去,有失大雅!”
“萝卜呢?”
“在这里!”王旭光把手抬起来。
“这是乡村俚语。”
姚莉大笑。
姚师长坐到藤椅上,在唱:“临行喝妈一碗酒……”
“别唱了,我在楼上看到有人来了。”
这时,姚炳妈从上面下来,凑到他跟前跟前:“这小子终于来了,你听不到姚莉,自从前线回来后,老是提讲这小子的名字,叫得怪亲切的。”
“这小子好是好,只是农村孩子,家里太穷,只是人家是黄副师长女儿相中的人。”
“你得跟莉莉讲明白,思想要开放点,不能跟人家抢对象,再怎么说,要有正确的人生观,爱情观。”
“得了得了!这小子,人见人爱,若是跟姚莉有缘,求之不得,要是人家不愿意,驴不喝水摁不到河里,我们今上午整饭,我家接待他。”
姚师长:“百闻不如一见,这可是个作战英雄啊!今天是星期天,你多准备几个菜,把老黄一家子也叫来一聚,这小子,给黄副师长干过公务员!再说,我们不能背地里请人家的准女婿。”
“只是,莉莉不知高兴不?”
“咋了?他俩个是战友,我把话明了,爱情不是强求的哈!人家黄晓晓一直等着去参战的恋人回来,当然这种等待是有风险的,你知道参战的人是把脑袋别在裤腰里的,说没就没了,可是人家就是在等,这种专一,我佩服,就像莉莉等待张然一样,我也佩服,不能张然没了,我们支持女儿去抢人家的对象。”
他说完了,看看姚莉。姚炳妈和姚莉,就那么无语的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
姚师长沉沉地说:“好马配好鞍,自然我也愿意我的女儿能嫁给好汉。”
王旭光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的人,心里怯怯的。这时,姚师长说:今天,我们在家接待我们师的英雄,也是莉莉的战友,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小王啊!人不赖,是我师的一张招牌,更是我们的孩子,我和黄副师长都有这种感觉,在家里我就不客气了。老黄来两句?“
黄副师长道:“不用了!不用了,旭光啊!姚师长逢人就夸你呢。姚师长说:爹娘手里爱勤孩,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说道这里,他扭过脸,讪讪地说:“旭光你想啥啊!说上几句。”
王旭光有些惊愕地看看他。“没得说了,在长辈首长面前。”
姚炳妈说:“像往旭光这样的孩子,那家的女孩遇上那才叫幸福。”沉默了一会,她又道:“晓晓的眼睛毒,早给号下了。“
裴淑琴很诧异,说:“大姐还很羡慕我们,她可是身后无眼。“
姚炳妈戏谑道:“要是晓晓觉得吃亏,旭光不愁还有女孩喜欢。“
说道这里,在场的黄晓晓、姚莉都分别低下了头。
姚师长接着说:“旭光,在家里我们不称职务,我和你黄叔商量,你先到秘书科去,这样,你会得到重点培养、更好的锻炼,不把你当外人。”
而后,姚师长和黄副师长四目以对,默默地坐着。
没想到,王旭光突然威武地挺直了胸膛站起来:“两位首长,两位前辈,你们的厚恩正是我在部队生活、战斗的宝贵财富,我的每一步里,渗透着你们的心血,留在你们的身边,固然是进步的阶梯,可我的心在基层,还年轻,不能浮在上面,我想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正如,一年前我要求去前线一样,不是独出心裁,不是作秀,因为我的骨子里流着不安于现状的血液,一个只有从基层来的战士,才能有进步的空间,再说,我喜欢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我喜欢和年轻的战士在一起摸爬滚打,只有这样,我的青春才能飞扬,才怀着敬畏的心,走进我们这支光荣的队伍!”
姚师长说:“你再讲讲,这是新的话题,我喜欢听。“
王旭光说:“我把底都亮了,机关的安逸,是许多人羡慕的,可在我心里,它是一把刀,他会磨平我的激情,纵然是我,如果待在首长身边不到两年,我会懒滑下去,再也找不到先前的我,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到基层去锻炼一下。
“姚师长,他的心野着呢!”
“好啊!这样的战士,打着灯笼都难找了,不愿蹲在机关,却愿到基层去。”
黄晓晓看着王旭光,王旭光的激情又一次打动了她。
姚师长说:“王旭光的话语不是娃里娃气的,这是真情,是真金,记住,我会给你留下最艰苦的工作,到时你可别怨我姚老头心狠。“
“我知道您在培养我,锻炼我。“
“我说,你是个犟犊子,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犟犊子!咋跟你姚大爷较起真来。”接着裴淑琴,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串话,她不明白。可她知道,王旭光又要选择去远方了。这时候,她看了黄晓晓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五味杂陈。心想:这小子是怎么了。就在这时,黄晓晓退着身子,很有礼貌的来到别的屋里。
姚师长一怔:“王旭光是万不之一的人才啊!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姚哥,你还真的要把他放下去?”裴淑琴尖叫了一声。
“你不懂,永远不懂。孺子可教啊,孺子可教啊,你们黄家也是闪光点了……“
裴淑琴急切地问:“咋了……“
”你别搀和了,别搀和了!“黄副师长说。”但是,你要到基层去,必须征得一个人的同意,只要她同意了,我才放人。“
“谁啊?“王旭光问了一声。
“谁啊,你不知道?”姚师长反问了一声。
坐着的人都笑了。
又到晚上,姚莉下了班,没有回家,他去找王旭光了。事先给他办公室打了电话,约好在机关大楼前见面。他到时,姚莉望望自己的手表,姚莉说:“你晚来了五分钟!”
王旭光悄悄地告诉她,他会见了一个人,来晚了。
姚莉的心里动了一下,问:“一定是黄晓晓。“
“我们去吃水饺?”他循声望去,姚莉的脸在阴影里,有点模糊。两人不久就到了餐馆,不约而同地看看周围,更远处,灯全亮起来了,光把屋子照得很瑰丽。王旭光往柜台回来太急促了些,已微有些喘息,把饭单交给姚莉,便问姚莉,这地方就是情侣们来相聚的地方。她听着他的话,轻微地透了一口气,勉强笑着,用这个微笑安慰了一下有心事的心。
“要是,这样多好!有人陪着。”姚莉自语地说着。
“这样的生活,原本出现在港台的影视里,武打电视剧里。”
她傍近了他,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部,把头往他的耳边靠。
“我想起我很天真,晓晓也是,根本读不懂你的心,我想到我的糊涂处,十分惭愧、幼稚!”
她把头转过去,遮住了悲哀,却轻声地说:“多想,从前线回来了,可以,我们常在一起了,这种感觉,从猫耳洞里就有这种冥冥的感觉!”
王旭光笑了,眸子里湿湿的,放出晶莹的光,一面愉快的笑,一面似乎也正在有所思所。
“只是,一心不可二用。”
“你不知道,你已伤过一个女人的心?”
“是啊!我也多想把前进的脚步停下来,和自己心爱的女孩,眼睛对着眼睛,花前月下,享受温柔,可还不到时候。我以为还年轻,该闯闯,不该生活在别人的光环下。”
姚莉不语。
晚风吹来了,走廊里的桂花叶子在飒飒作响。
王旭光故意感慨地说:“夏天过去了,都说秋天是秋收的季节,可是没有夏的热情,夏的膨胀,这秋是瘦篦的,我们正处在青春的夏天,不好好的奋斗,将来一定不是硕果压枝,只是黄花落地的八月。”
“你决定到基层去?”
“是!”
“没有什么东西,使你留在师部的念想?”
王旭光不再作声,把压在身子底下的那只手放到了两腿前,看了一次表,又看了一次……漠然一笑。
城市的上空被霓虹灯照得五彩夺目,绚丽多姿,大街上行驶的自行车婉如流水,穿行而过,人声鼎沸,纵横排着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人头攒动,让城市显得混混沌沌。
在河边的一座桥上,王旭光突然停下了,弯弯的半块月亮在西南角露出脸来,光似一抹淡淡的乡愁洒下,照着桥下水汪里,升腾起一层层薄雾,薄雾连着黑影下的苇草,有风儿吹来,草左右摆动,忽隐忽现,美伦美幻。他如醉如痴地看着,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脚。他俩手托着腮,月亮照着水,泛起蓝光。
“你往偏僻的地方跑,不知为什么?”姚莉跟在他后面突然问。
“像我,盛名之下,矫情必重,浮在上面,不利成长,我感觉到了。”
“ 啊!许多人不理解你,我和晓晓也是。”
“我知道。”
“你是个啥人啊!”
第二天,王旭光先走到黄副师长的办公室。
“旭光,你啥时来了?”
黄副师长右手里拿着一叠材料,掖到了腋下,他踱了一脚,又做了个手势让他坐下
他笑着,双手揉了一下眼角,说了一句:“你给师党委写的《关于我所知道的背后英雄关峰》的信,姚师长已看过,师党委常委们很重视,觉得你有正义感,敢于恢复真实,敢于自己剖析自己,不独自邀功,为战友呼不平,在名誉面前,你的超自我的精神,感动了大家,为此师党委派出以师政治部主任为组长的事实调查组,重回我们老团,对你们的战友,进行调查、座谈、了解,从调查结果来看,你的信符合事实,对于关锋同志,我们正在考虑落实对他的待遇,部队绝不能让每一个参战的英雄即流血也流泪。”
王旭光道:“淡化关峰虽然是有原因的,那是为了突出重点,可落在我身上,我却一生不安,像欠了他一笔陈年旧账!您绝对想不到,这几日,我是睡不着的。”
“这就是良心。”
黄副师长笑着,一边动手去取茶几上的红色茶壶,泡了茶,把盖盖上,又翻身坐到桌子前,戴上一个红边的眼镜,拿开自己的茶杯喝了口,他的茶杯也是红泥色的,他哑了一口,满屋里奇香。
他一边看看材料,一边敲打着桌子道:“晓晓昔日为了你,受多了折磨,这次,你的选择,我们还是支持你。你不同别的孩子,心里有高山、大海,高原,与众不同,你我虽是准翁婿,也如父子,可我这爸爸,不是为你谋福利的爸爸,这次啊,我可要痛下杀手,把你分到最艰苦的地方,我相信啊!我们的王旭光啊!一定做得很出色!”
黄副师长又说:“你固然有傲气、豪气,可一定约束自己的个性,完善自己的人格,不要太锋芒毕露,太出风头……”
“是的,首长!”王旭光精神倍增,身躯挺立,额上的筋脉,瞬间凸起,他打了个标准的敬礼。
“嗯!刚才喊什么?”他有些颓了。
“爸……爸……”黄副师长一愣,接着大笑。
之后,他伸出大手,过来摸着他的脖子说:“旭光啊!你下去,我有点不舍得,可你对,有上进心,这次,你去履新,一定回老家看看,我知道你,入伍后,忍耐心强,没回家看父母,在前线的日子,也不跟父母回信,怕他们担心,上次你哥嫂,来过部队,大家也知你家穷,晓晓每月以你的名字寄五十元钱!”
王旭光咬着嘴唇。
“我们不是只同情你的遭遇,你的行为折服了我们全家,好小子,连我也被你俘虏了。”
可这一次,王旭光却显得很沉默,他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黄副师长笑了,他的笑里带着一股慈祥。“一定的跟晓晓好好解释一下啊,她等得你心苦,你得学会安慰她。”他的说话声不大,甜甜的,富有磁性。
正房的门咯吱一声,秘书从门外探过头来,刚站好,机关大楼上的钟楼传出有节奏的响声。楼道上马上有了细碎的脚步声,和无休止嘈杂的说话声。
“首长,该下班了!”
“旭光,咱回家吃午饭去!你们去餐厅吃份饭吧,我不去了。”
秘书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摇了老半天头。
月亮照着机关楼前的假山了,下面就是水塘,水塘泛着鳞光。黄晓晓踮着脚捞了一下,光影碎了,她感到冰凉。
她沿着圆形的池塘转着,看到池子中间那个亭子上琉璃瓦银光闪闪,光落到池子里,似水里有些隐约的灯火,朦胧着一种神秘的气氛,使人轻飘飘的。她走得很慢,听到了他跟在后面静静的、细微的脚步声——这情景让她终生难忘,她的脚底一滑,身不由己地像要倒下去,可是她还是被他从后面抱着了。她猜到了,是王旭光。
她惊悚的心情马上发生了转换,把脸转回去,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这呼吸声,优雅、弹性,像磁波一样,一股她熟悉的气味扑过来,那是男人的气味和汗味的交加味,这味如流动的液体,晶莹剔透、鲜艳欲滴,黄晓晓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是流动的,连月光都醉了。她承认,却竭力地掩饰着,不让原先自己在他面前的兴奋跳出来。可是,一种强烈的要他抱抱的想法,却不能抑制。她恍恍惚惚地似乎看到,他长长的眼睫毛,大大的眼睛,很白的牙齿,亮着的鼻尖上细细的汗珠,还有包含了润致、生香的味道……
“没事吧,晓晓。”他的叫声,像有一束光亮,撕锦裂帛般的射中了她,鬼使神差地把她从神魂颠倒中吓醒了。
“你又要走了。”
“是的!”
“为什么总选择远方?”
“因为我年轻,年轻是最好的本钱,如果待在机关里,我会懒惰的。”
“我们的事你考虑了没有?”
“考虑了,我是先干事业,再组织家庭,我想你能理解我。”
“旭光,你的身上有一种东西,是什么,我说不清楚,可逢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踏实,平静,坦然,很奇怪啊,即使这种奇怪让我哭过,让我痛过,可我没有放弃的念头,自然她有时也是冰凉的,可我还是把她抱在怀里,在痛苦的梦里醒来,在痛苦的依偎里睡去,我承认,你伤害过我,但你的意志,军人的意志,你的诗情,征服了我,我知道,我爱你爱的痛苦、迷茫,可我还是如尘埃里的飞絮缠着你,我苍凉、忧郁、疼痛,但这种感觉真好……”
黄晓晓寥寥的几句话,似把王旭光撂倒了,他的心怦怦乱跳,他说:“我对你和家人总有一种负罪感。”
黄晓晓在听,实在是忍不住了,有眼泪流出来了。
她带着渴望、胆怯、好奇,矜持地靠近了他……
在一个有月亮、有星星的早上,有个苗条的青年提着一个小包,走出了炮师机关单身宿舍大楼。他正是王旭光,他谢绝了战友们用车送他去车站的好意。在这个还不到黎明的早上,他的眼睑里师部的景象,还被那些闪着靓丽的灯光笼罩着,这情景很亲切,他极力地想着,回味着来这里四十六天的记忆,这记忆好像太天宇辽阔了。
“不经磨难,不成佛!”他的嘴动着,却听不见声音。
地上有他水波般的光影,且是重影,有月亮的,有灯光的,却矫健、挺拔。
在门口,黄晓晓早站在那里了。
几只早起的鸽子掠过天空,像他人生的春天又一次地拉开了厚厚的帷幕……(作者:赵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