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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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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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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拇指

五六十年代,在我们皖南有个光山村。据老一辈人讲,这里有好多都是从河南光山迁移过来的,大概是为了纪念他们的出生地,一个有威信的曾家族长便取名叫“光山村”,此名自然也得到大多数村民的拥护。不过,我在很小的时候听村里的老王伯说“光山村”也不知怎地,它总招远贼,大集体年代就发生过好几起盗墓掘坟的事。可是盗贼什么值钱的玩意也没捞到,他们硬是没整明白“光山村”的真正来意。光山村,其实就是不毛之地,遍山光秃秃的,村里人穷得叮当响,一个不到二十户的自然村,打光棍的就有上十个。那些盗墓的也都是些穷鬼,他们是苦于没活路了才干上挖坟掘墓的营生。

村里也有生养姑娘的,可女孩子一到出嫁的年龄,愿意留在附近的真是寥寥无几。绝大多数姑娘都嫁到浙江、江苏两地,少数生得俊俏的姑娘会有好男儿来争抢,而那些长相一般般的姑娘多半是父母托人给媒过去的,一个姑娘家如此主动托媒说亲,当然是希望女儿嫁到一个好地方、好家庭,希望女儿下半辈子能逃离苦海。本村这样,邻村也是这样,他们除了浙江就是江苏,反正不想把女儿留在光山,谁也不想自己女儿过穷日子。

不过,话也不能说绝了。老张家的姑娘因为父母实在不想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打光棍,万般无奈之下,做足了女儿的工作,将女儿嫁到蒋家做媳妇,而蒋家姑娘又嫁到罗家做媳妇,罗家女儿再嫁到张家。像这种男婚女嫁在我们当地叫“转亲”,做父母的如此这般周旋,只是不想断了香火……

老王伯就是光山这地的,在他最壮实的艰苦年月,上头已经生养了三个男丁,这间隔还不足两年,王妈又生了个双胞胎,一家人听见两男婴哇哇哇哇地哭叫,一串大大的“愁”字灌满了心堂。

那年初夏,天边突然涌出一堆乌云,大地随即沉闷至极,地面的蚂蚁在匆忙的逃窜,有两只小鸟在空中盘旋低飞一阵,叽叽喳喳的朝远方飞去。不一会儿,天下起了大雨。王伯赶紧扒拉上几口饭,披上蓑衣,抡起一把锄头向田间走去。等他从外面再归家时已近中午,他看见老伴扑在床沿哭的死去活来,称自己刚才去上个厕所,等回来就发现一个月前才出生的双胞胎都不见了,她说她问了周围的邻居,结果都说没看见有谁抱走了孩子。你说这刚满月的孩子还不会说不会走,是谁这么丧尽天良这么缺德……

“什么?两个都不见了?”老王伯一听自己的两个新生儿突然不见了,如同晴天霹雳,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接着便到处寻找。开始以为被外来讨饭的人抱走了,方圆几里打听个遍,都说没发现谁拐卖婴儿。王妈也跟着到处打听,她一见到老王就哭天喊地,叫唤着“儿啊,乖呀”,弄得老王想死的心都有。这阵子,村上人得知老王伯的两个儿子弄丢了,也纷纷上门来劝导安慰这老俩口。有的说这两个孩子已经丢了,你们要想开些,家里还有三个儿子,这日子还得往前过。有的说“孩子应该还活着,也许孩子到了另一个环境,将来兴许是好事呢!”老王伯和王妈听了大家的好心相劝,再想想家里的其他三个儿子,慢慢的慢慢的想开了些。

2018年8月8日,快九十高龄的老王伯因为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县医院,一家人为诊治老王伯的病通宵达旦的忙碌着。弥留之际,医生告知家人,病人虽然不能张口说话,但心里清楚。只见他总是抱着两个枕头“摇来摇去”的,王妈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她很快琢磨出老伴的意思——又在想念当年丢失的两个儿子了。

老王伯住院的第五天,有两个公安干警突然领来一行人,一个个开的都是豪车,从牌照上看,这些人中有温州的,也有来自于江苏的,他们看上去很有钱,老板的派头,这一行人跟着公安疾步走进县医院。

一刻钟不到,这一行人走到老王伯病房前,公安止住了脚步,其中一位对身后的两位大老板说:“急着想见你们的人就住在这个病房里,他叫王兴福也就是你们的父亲,进去吧!”

一行人走进病房,打头的那位从病床脚端那个塑封的牌子上很快找到病人王兴福。当两个大老板瞅见自己的生父一手抱着个枕头在不住的摇晃时,再望见病榻前那个满头银发的古稀妇女在疲劳的打盹时,人世间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应让两个大老板“扑通”一声跪在老王伯面前,他们几乎同时呼叫:“爸爸!我是您的儿子啊,我们回来看您来了!”老王伯一听面前这两个人叫他爸爸,心想:“难道是我想儿子想出幻景了?我这两个儿子是打哪冒出来的,该不是老伴为了安慰我找人顶替的吧,不行,指不定还是个大骗子呢……”想到这里,老王伯急忙用手去捅正犯迷糊的老伴,着急的直叫唤。王妈被老伴弄醒后,睁眼一看:“呀!这病房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陌生人,莫非……”她很快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站起来拉起跪着的两个大老板,打量再打量,端详又端详。王妈对左耳根有颗大黑痣的老板说:“你是不是叫平安啦?”老板赶紧接话:“是啊,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对!我就是平安。”王妈又转身对另一个老板说:“他要是平安的话,那你就叫如意,对不?”老板连连点头称是。王妈一把抱住两个大儿子,一块悬在她心里这么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儿呀,妈妈总算找到你们了,四十年了,四十年了啊,这四十年,妈妈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着你们……。”王妈立刻近前拉着老伴的手说,“老伴呀,这两个就是我们当年丢失的两个儿子,他叫平安,那个叫如意,是我们对不住这两个孩子啊……如果不是你这次大病不起,我不想你留下遗憾,说什么我也不会去打扰他们的生活的……”说着说着,王妈哭得泣不成声。

原来,王妈当年见自己又生了两个胞胎兄弟,加上前面的三个儿子,自知今后的日子没办法过,她更不敢想将来给五个儿子安家讨老婆,再想想村子里那些打光棍的男丁,她是一点都没觉着这两个孩子的到来是喜事,相反是负担是累赘,心里愁上加愁。都说女人坐月子不能哭,可王妈总是躲在被窝里哭,心想:“俩孩儿是投胎投错了地方,这里遍山光秃秃的,哪家不是穷得叮当响。不!妈要把你哥俩送走,不然的话在这个家早晚得饿死。”于是,王妈就背着老伴将孩子放进卖小货的长篓子里一个送给货郎本人温州佬,一个送给嫁到江苏的远方表姐。两个孩子的名字是王妈起的,她把左耳根有黑痣的取名叫平安,希望自己的儿子一生平平安安,给另外一个起名叫如意,祈愿孩子将来事事如意!临送孩子那天,王妈与对方有个书面约定,希望接纳孩子的父母沿用她给孩子起的小名,并录下对方父母的姓名及其详细住址,货郎满口答应王妈的要求。这次,王妈看见老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加上他成天抱着枕头思儿如痴,就翻出当年保存的那份合约,请求当地公安帮忙找回她送走多年的两个儿子。这才有了前面两个公安干警领着平安、如意及其亲友那一幕。

老王伯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两个儿子真的回来了,便放下枕头,一手拉着平安,一手牵着如意,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虽然嘴里“啊啊啊”的叫个不歇,旁人也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但王妈知道,平安和如意也能感受到,爸爸最多的是高兴,是激动,是对两个孩子深深的愧歉。

 “今天啦,我们找到失散多年的两个儿子了,心里头高兴!今晚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忘掉以前那些不愉快的,这不,穷日子都过没了,咱们光山村终于放光了、出彩了,农民生活也变富裕了。你们看!过去的泥泞路和小山路如今变成了水泥路、柏油路,过去的草房和小瓦房都推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楼房,家里什么电器都不缺,进进出出开着轿车,这日子好着呢!”王妈高兴的对儿子说,“等会儿,你们都说点高兴的事,开心的事,让你们的老爸也高兴高兴,这病人不都时兴精神治疗吗!”平安和如意齐声应到:“哎!妈妈,我们今天回来还真有高兴的事要向二老汇报呢!”

     晚上,平安跟如意特地给王伯伯弄了一个可以升降的躺椅,王妈挨着老伴坐在上席,其余都分坐在大圆桌其它席位。平安说:“老爸老妈,我在温州开了一家大公司,公司员工几千人,资产十几个亿,我的养父母待我跟亲生的一样,等爸身体好些了,我接你们到我那边去住……”如意对家人们说:“其实这里我并不陌生,我去年来过,不!是这里的县委书记带领一班人到我们江苏搞了一次招商引资年会,我有幸参加并被优越的招商环境深深吸引住了。于是我就带人到这里来考察了一次,爸!妈!今天我决定了,我要投资上十个亿回家兴建旅游业,回报家乡!”

老王伯一听两个儿子如此有出息,他打心眼里感到自豪,又听说小儿子如意决定投资上十个亿回来兴建旅游业回报家乡,心里那股兴奋劲“蹭蹭蹭”直往上升,他猛一起身向两个儿子翘起了大拇指,那个等了四十年的“好”字还没说全乎,“扑通”一声倒在了躺椅上,再也动弹不得,可老王伯的大拇指仍翘在头顶。

一秒钟过去,一分钟过去,都半个钟头了,老王伯的拇指翘再也收不回来了,翘起的大拇指永远定格在一家人的眼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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