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老高

夜已经很深了。乡野四处静得无声无息，可是老高他严重失眠，到这个点了，他只睡了一告觉，凌晨一点多点点又醒了。

“喂。”老高碰了碰老伴，大概是急着想说点什么？声音很小，蚊子哼一般。见老伴没反应想着还是自己苦思冥想算了。

“有屁快放！”老伴冷不丁回了老高一句。她也没睡着。

老高就把他想翻房子的事跟老伴说了。老高现在住的房子，土墙，屋顶盖的全是稻草，有年头了，靠背面的山头因为屋漏淋垮了一个缺口，每逢下雨天家里跟开音乐会一样，碰瓷的，打铁的，敲瓦的，有时连大点的蓝边碗都用上了，什么盛水的物件都有，木桶、塑料盆、吕铁锅、喂狗的竹槽……老夫妻俩早就想把这破草房给翻成瓦房了！

想法总是美好的。可真要推旧翻新有那么容易吗？总要盘一下家里的钱吧，缺空大了得把自家亲朋好友想一遍过来，哪些人可以借点，然后得准备盖房子用的材料，自己山上有多少，不够怎么办，接着就要想请人帮忙的事。六七十年代，翻个草房对于家境好点的还好，可像老高这一家的确够呛，要钱缺钱，要人缺人，把老高给愁死了！

第二年，老高的小瓦房翻好了，亲戚朋友村邻们都来道贺。村上老金头跟村上其他人半真半假的说:“老高还算有本事的，到底还是把草房给推了，可怜头发都愁白了不少，再往后要好些了。”

说的也是，老高总算有个住漏的房子了，可是那个“愁”字还是缠着他不放。房子盖好了，可又开始愁着还人家钱了。他寻思着光靠种一亩薄田三分洼地那要还到猴年马月？就在破村开了一块坡地种烟叶子，可种了还不到两年，公家又管说不让人种了……

我跟老高家是邻居，经常听到他愁的直叹气，愁的喝闷酒，愁的在门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再想想，村上人哪家不愁呢？他们愁建房子，愁接媳妇，愁过日子，从早愁到晚，从年头愁到年尾，依我看只有把自己愁到死，方才可以摆脱了吧！

如今日子好了！就说房子吧，老高家前五年都盖上了楼房，儿子有车孙子也有车，都是四个轮子的。看上去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那个“心上秋”依然不离不弃，生生的扒住了老高。他儿子喜欢抽烟，烟瘾还挺大的，有时候一天得一整包。关键是儿子近年来总是咳嗦，老高为此犯愁。好多次叫儿子把烟戒掉，可儿子就是不听。老伴也很着急，只要一听到外面有人得癌病住院了或是死了，那发愁的节拍更紧凑了，逮着儿子抽烟就一个劲的数落不停，有时候和老高轮番劝戒，硬话软话都说尽了！到底见没见效果呢？偶尔会有那么一天或两天没见着儿子抽烟了，老两口打心里感到庆幸。谁知好景不长，原来儿子是躲进云层里去了。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老高儿子当作爸妈的面不抽，可他一走出家门使劲的抽，储藏室里抽，趁上卫生间的时间抽。老高发现以后愁的直摇头，像是在说他已经黔驴技穷了。儿子的身体很重要，可以说是老高一家最致命的问题，尽管他跟老伴劝戒不成，可他们一直不肯放弃，老两口那是真愁啊！有个朋友对老高说:“你们不想你儿子抽烟，首先得解决他的婚姻问题，想办法再给他找一个吧！”一席话让老高茅塞顿开，他觉得朋友说的完全在理，于是又开始愁儿子的婚事了。

老高的儿子八几年的高中生，本来可以继续深造考个大学读读，可偏赶上街上一群小混混总问他要钱要饭票，不给就遭到恐吓和挨打，他儿子觉得读不下去了，加上家庭供养他读书很吃力，牙一咬下了决心回家种田。老高儿子高猛做活不含糊，他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在田地里打杂做帮手，插秧、割稻、打秧草、操田耙田他也会，当然像扒泥鳅、逮黄鳝、捉小鱼更是他的最爱。高猛回家以后，老高他确实轻松许多，家里负担也变轻了。

高猛二十出头，队里买了一部拖拉机，主要代替耕牛减少劳动强度提高劳动效率。队里研究就让高猛学开拖拉机。高猛一米八二的个头，加上他聪明好学，又不怕吃苦，他很快掌握了驾驶技术，特别在田里开拖拉机，如同穿梭一般进退自如，很少给村邻田里留白。后来农村公路修好了，高猛就贷款买了一辆三轮车搞起了运输，也载人。从这以后，老高一家的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老高看着儿子老大不小了，就愁着讨儿媳妇，他到处托人给他讲媳妇，有时为此愁的睡不着觉。那个时候，男孩子讨老婆不大好娶，好点的姑娘都往浙江、江苏等地嫁，我们安徽农村小伙子竹山多的队组还好讲老婆，若是以农田为主的农户人家讲媳妇太难太难，甚至出现换亲、转亲，打光棍的不稀奇。我们队当时二十多户人家就有六七个打光棍的，这六七家哪一家不是愁云满心头。

老高的儿子是结过婚的。高猛跟他老婆一个村的，还是同学。结婚不到三年，他媳妇实在过不下去穷日子，嫌穷爱富随表姐跑到浙江去了，他们俩有个女儿，高猛再讲人的确难找，就是人家也是离婚的，那女的再找已经有了经验，眼光肯定瞪得雪亮，至少要比第一个靠得住。老高自打朋友说那句话起，愁云在心里一阵一阵的，忙起来还好，一到晚上就愁过来愁过去，人都愁瘦了许多。

老伴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告诉老高他的老情人金梅的女儿也离婚了，想让老高自己去说说看。

金梅的女儿离婚了，老高也知道。只是老伴一向反对提及金梅的事，更何况要娶她女儿做媳妇。不想这回老伴格外开恩，居然自己提出这档子事来。老高知道老伴的心事，她八成也是被儿子的婚事给愁的。

话说金梅，那人长得可真漂亮。关键是她的身段十分撑衣服，她穿什么都好看。其次是她那齐臀的两束长发，像两只敲打鼓皮的棒捶，走起来非常诱人。老高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小伙一枚，加上他为人厚道，能吃苦，金梅的父母看着他从小长到大，早有心思想把女儿金梅许配给老高，这样两家结亲以后干力气的活有人照应。金梅也喜欢老高。可是金梅长大后，那个美人味太眼羡人了，好多年轻小伙子都在追求她，还有城里的、外省的都慕名而来。最后被下河村书记的儿子看中了，书记亲自上门提亲，金梅父母最后还是答应了和书记一家结亲。

老高眼巴巴看着心爱的金梅被人家抢去，心里只恨自己没有当官的父母，没有人家富足的家境，只好忍痛割爱了。

老高跟老伴约法三章，说如果金梅的女儿能嫁过来，不准因为她妈以前的事欺负人家女儿，一旦成亲免不了金梅要往家来，你不能指桑骂槐糟践人家。老高老伴一一答应，并告诫老高，金梅若来家叫他距离她远着点，绝不能旧情复燃……

第二天，老高就跑了一趟金梅家，谁想他儿子高猛也在，原来这两人私底下已经在建立感情基础了。老高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为了把两个年轻人拴的再牢点，他又把来意跟金梅说了，金梅满口答应，说只要他两个谈的拢，她这个当妈的绝对会成人之美的！老高接下来要愁找媒人，愁给儿子办喜事。连老高自己都说，等他把这个媳妇接回家，自己一定给自己放假，给自己解压，儿子戒烟就交给媳妇管。

哪知道老高把媳妇接回来后，他老伴又得病了，医生讲还得上大医院诊治。这回愁怕是想不来就不成，看来老高说的话又要不算数了！

我的邻居老高没有哪个日子不愁，我家也是，邻居的邻居也都是，家家都有一本发愁的“经”，这淡淡的乡愁每天都连绵起伏着，在村邻心里，在屋里屋外，在乡村那片天地间。在我们乡村四野，每个人都有愁不尽的愁，但我佩服村邻们的坚持，他们似乎愁习惯了，一辈子总是以愁解难，变愁苦为甘甜。

天边云聚云散，人间愁去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