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之一

                                                （一）

如今，我看到满街的菜蔬瓜果，看到摆摊叫卖的老人，可我再也看不到父亲亲手拂拭的小菜园，哪怕一棵葱一头蒜，一架扁豆，一畦香菜……假如看到，我就会远远看到父亲半卷的泥裤管，看到风中的父亲苍苍的白发，看到父亲沾满青草味的饱经风寒的眼神，看到父亲自言自语的或得或失的断断续续的言语……看到父亲飙着心爱的破旧三轮去采摘收获，认真地分成几包几份，给远在城里的儿女亲戚送去，说：鲜，没打药，放心吃……

                                              （二）

月亮。秋风。节日。父亲走了，中秋来了。寂寞，无声，残阳，凝重。

本是赏月的日子，可已没有了那份怡情；本是举杯祝福的节日，竟没有了举杯的力气。一切，似乎没了声响，没了秋意的颜色，没了心上的温暖，没有了梦中的呢喃。

父亲，您在天国还好吗？今天是中秋，是人间很在意的节日，没有您，我依然在意是因为，节日里有您的音容，有您留下的佳肴、美酒和满满的爱恋，永不消逝。

天国的中秋也有佳肴，美酒，也有爱恋吧。面对明月，您一定也在数着念着，等着盼着。银河割断了阴阳，割不断亲情，亲情是流淌的风月，在传递着温暖的苦涩和无言的思念。

中秋，虽填满了孤单，但填不满思念。仰望苍穹，心潮如雨，没有风情，只有风寒。节日里、风寒里的母亲，相比更是落寞情殇；已逝的岁月，有父母的花舟清扬。孤单的亲人，只好过孤独的节日。

月饼、笨鸡、羊肉、扁豆：父亲生前的节日语言。如今，我看到的只是画到的大饼。我没有欺骗自己，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太逍遥。对父亲的愧疚，成为我永远的疮疤。

河水虽干涸了，可还是奔流的。我心寂寞了，可还是清朗的。但看天无光，听风不语。疼痛已成了我的节日语言。

父亲。中秋。思念。从此的日子，也许节日如蛇。。。。。。

                                         （三）

秋日。微凉。老家。

母亲想家了，就回家看看。据说老家院子里已是爬满了藤蔓，也有疯长的杂草。没有炊烟和叹息的屋子很快就潮湿了。我知道父亲走了，老屋也就没了生气和活力。老屋会难过，会哭，也会颓废。

母亲回家也是去秋收，一块小地的收成。那块地是父亲开辟的，健康之时种了大蒜，可不久就病了，就失去了力气，就失去了对这块小地的记忆，然后就留下了收成，收成没到嘴上就走了。父亲走了，母亲在门前那块小地儿种了黄豆。没人管理又遇干旱之年，长得却饱满，算是对父亲的一点纪念。

我放不下那些弯曲的背影。牵挂着父亲留下的老屋和小院。纠结着那份搁浅的记忆，也担心母亲是否触景生悲，就回家，在又一个秋日回家。

院子里，已收好的大豆在晾晒，那是母亲的喜悦，也是父亲在天国的微笑。他是否看到，他的老屋，他的家，还有泛香的炊烟，还有大豆的油香。有青绿的柴扁豆，有茂盛的香椿树，闻起来让人动情的芳草，听起来使人垂泪的虫鸣。

还有更温暖的一幕。乡里乡亲，远的近的，听说母亲回家了就来唠嗑，见贵宾似的。围桌而坐，话家常里短，喝家乡水茶。说是母亲的“好友”，也是老家的温晴，老屋的语言，一代老人们的心灵故事。

我堆上一些好话和感激。她们却给了我更多热情和喝彩。那是土气的真挚吗，还是原始的乡情？那是祖祖辈辈痛苦而亢奋的高歌，那是岁岁年年老家泪与血、喜与悲的缠绵和交合。也许没有了人的情份，没有了家的接纳，回家就没有了意义。

我要走了，照例是大包小包的爱。我带走了大包小包，却带不走乡情的厚重，带不走老家的坚守和恩赐。我是正宗的家的儿子，可我受之有愧，享之不安啊。

秋日回家。在一个父亲走了的秋日，我回老家。看到父亲的遗容，我感到父亲还在，我感到家还是谷雨的温婉，秋分只是遮阳伞。但父亲真的走了，院子里只有那些农具。那是父亲一生的信仰。

秋日回家，我感激母亲的秋收，我也怀念父亲的秋收。母亲是河啊，父亲是山。山河是儿女的依靠。父亲走了，母亲很无奈，就把忧伤种进了小地里，种进了秋收里。

回家。回家。没法阻挡的脚步。永不尘封的泪花。

                                                    (四）

小雪到了，11月22日。下了小雪，白茫茫一片；零下5度，有些冷。老人们经常说“赶节气”，家常加经验。

 父亲在时，就时常说起，节气，天气，农事，家常。与母亲，与乡邻，与淡薄而有味的生活。

 我感到好冷。我想那雪下一定温暖，我想父亲在天国一定温暖，或有火炉，炉火很旺，或有神器，冬暖夏凉抑或四季如春。

 我想看到父亲早起扫雪的样子，可我揉碎了眼睛，还是没有看到。

 我看到蹬车的老人，戴着棉帽，吃力的蹬着，嘴里吁出热气，在鼻下结冰，可他没有抱怨，他在经受严寒的打理。我感到，那是父亲的样子。于是我感到更冷，我心里在涰泣。

 我看到那走步的老人，来来往往，在雪里走过。我看到他们生命的平淡，也有挣扎。我想父亲也在雪里走过，留下了我抹不去的记忆，那是一种刻骨的念想。

 小雪了，看天看地，磕下响头，给父亲，给天国的雪。好雪，父亲如是说。

 好几年前的今天，格格（宠物）走了，全家难受，是一种不舍。去年的一天父亲病了，我没了心劲，日子也乱了，我无奈而心疼。

 今年的一天父亲竟走了，说不再回来，我不信，但应验了，我便吐了血，全家难受，那是一种心殇。父亲走了，也许能遇到格格，就做父亲的玩伴吧，格格是乐意的，它得叫爷爷。

                                               （五）

 小雨淅淅沥沥，心绪湿冷如潮。日子弯弯曲曲，思念如影随形。

今天是冬至，传统的节气，传统的节日。虽雨雪霏霏，但应是传统的吉日，可以感受温暖；虽在冬日回家，可捧着祭奠的阴沉，父亲坟前，苦涩是盛开的梨花。我把祥云拢起，撕成雨露，灌溉，流淌，激越在父亲的田园。雨水有泪水的咸涩吗，泪水有雨水的缠绵吗，似乎说不清楚。

 冰冷是有温度的，孤单没有孤独。当天是穹庐地是龙床，还有什么遗失，一切都在眼前，一切都在心里。我在父亲坟前，还是那个小不点，还是父亲的一滴血。冬至，我是一滴晶莹的泪，凝成雪花，洁白如梨花，馨香温情。

 我在父亲坟前，没有眼泪，只有湿滑。我看到纸钱在欢腾，我感觉父亲很幸福，在风水宝地，在冬至十分。我听到风声掠过荒草，带来汩汩人间烟火。我知道，父亲已与大地融合，与风月同在，与大自然共生。所以，人间与天堂如同天与地，相互仰望，彼此美丽。我在地上，父亲在天上。

吃好喝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