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

午饭前，老母亲打来电话，说樱桃熟了，看能不能回家。不知怎的，一阵欣喜之余，鼻子竟发了酸，心里有温暖，也有莫名的悸动。

老家有个樱桃园。说是园子，其实就是几棵樱桃树的组合。但从针状的小苗培育至今已亭亭如盖，硕大绵延；选址也是很见功夫的，扎根绵沙的黄土，背靠厚厚的斜坡，面向东方库水，虽历经风雨，饱尝烟云，但亦吸尽物华天宝。秋冬时节，朵朵树叶倾情摇落，飘飘洒洒，如同风铃传响；遮天的枝桠遒劲，自由旁兀，不卑不亢，沐浴天泽。春末夏初，绿叶葱茏，树条婆婆，青涩的果子如珍珠，像星星，散布期间，晶莹圆润，煞是迷人。

一转眼，樱桃红了。像一首原生态的歌，阳光主唱，清风伴舞，自然万物为乐手。果是太阳红，叶是风雨情。采集自然精华，几经编排，打磨，调色，点化，升华，酝酿出樱桃红。她更像新生的婴儿，闪耀着母亲孕育的光辉，凸显出生命温情，美丽了土地，也丰腴了时光。远远望去，粒粒飘扬，颗颗含露，阅不尽人间丽色。细细触摸，油亮飘香，温婉玉肌，一派名媛之秀。

这时，也许有人顿生神圣之感，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也有人觉得秀色可餐，一品为快。但真正的情景如同麦收会战，采摘的任务里除了初见时的阵阵惊喜，就是及时高效的节奏和繁重高难的技能展示了。一是果实累累簇簇，到处都是；二是季节性强，不受高温，成熟过快；三是相邻果子不是同时变红，需择而摘之；四是高处枝条柔软，迎风摇摆，实不可攀。所以，会战是速战速决型，如果只是餐之品之，错过时机，也就晚之悔之了；也是刚柔并济型，汗滴换樱珠自不待言，攀爬腾挪也需要技巧和较好的心理素质。在庄稼人的心目中，收获就是一首诗，收成才是一囤粮。也许，在这样一个时段，或者很多时候，我看到了母亲特有的技能和智慧，感受到了母亲拥有的生活哲学。

看吧，树下摆着各种精致的纸盒、小桶，树上也挂满小巧的器物，以便颗粒归仓。繁枝密叶之中，人影绰绰，笑容与漏光相和，汗水与泥土交织。搭手遮阳瞅去，此时，我看到了高枝上的母亲。那是一张黝黑的脸，沟壑层生，写满沧桑。若隐若现的身影，像一枚别样的坚果，有了樱桃红的辉映，青树叶的烘托，形成一幅剪影，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风吹树摇，更像猎猎的旗帜。但对于年近古稀的她，给人更多的是隐隐的酸涩和担忧。可母亲微笑着，依旧证明她是爬树高手，更是采摘的圣手，再难摘的果子都难逃其手。记得有次我们回家，几个人加起来都不及母亲，禁不住一阵汗颜：除了仰视般的敬意，还有孩子般的愧疚。

一粒粒红樱桃经母亲粗糙的手，纤尘不染，余温袅袅，齐聚一团，推出罕见的巨型玛瑙体，鲜红欲滴，晶亮如珠，绿蒂纷呈，点缀其间，更添几分珍贵。我想象不出母亲每一个娴熟的动作背后的美丽弧线，每一粒经母亲的手过滤，留下的是风湿还是果香，说不出一路走来的母亲微笑背后的故事是甜蜜还是苦涩，就这一筐筐樱桃红，就足以折射出她的一路情怀，一生冷暖。记得有一次，母亲踩空了枝条，掉在了地上，摔伤了腰身，好在没有大碍。阴雨大风的日子，也会让母亲心急如焚，眼看樱桃由红变淡，由满成枯，除了加急抢收，也留下不少的心疼和怅惘。有时行情不好，或者遇到黑心秤，母亲也会与父亲计较，数落一番，然后一笑置之。不过，对亲戚，对路人，母亲的慷慨是有名的，先吃后送，送人玫瑰，自得其乐，所以母亲的园是让人最放心的，绝没有看护之必要。

樱桃红，浸染了生活琐屑，也时有纠结，但更多洋溢着生活的温馨和真情。

来到树下，母亲便一阵张罗，总是选最大最红最熟最透的给我们，却并不计较我们帮忙几何，或者开个玩笑：你们摘得自己吃够就好。看着我们半天摘不了多少，苍老的脸上现出不经意的嗔怪和开心。临走时，大包小包，一应备齐，那大都是母亲的战果，红艳鲜亮，赫赫生辉，看着看着我们的心头就紧了，眼圈就热了。印象最深的是，歇脚之际，一家人杂乱坐在树下，说黑白，道短长，问平安，话家常，融融樱桃红。母亲往往是主角，开开玩笑，也唱地方小戏，我们静静的听，认真的鼓掌，也歆享着她手指上厚厚的青苔和永远的嘱咐。

樱桃红如同母亲的血液，汩汩流淌，温暖如春。樱桃红如同生活的蓓蕾，绽放在绵长的日子里，绽放在亲情的港湾里。

樱桃红，母亲红；樱桃红，生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