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百日祭那天,想起农补存折,看到父亲的“收入”,心如刀绞……他生前的国家补助到2016.3月就停止了,父亲在人间的待遇也就结束了。突然。揪心。绝望。深深的刺痛和不舍。还有那扎眼的丧葬民政款500元,更是如芒在背,如箭穿心,叫儿女怎一个痛字了得?
这点补助几乎是父亲的最爱之一,对国家的政策父亲视为恩赐,极大满足,总是提起,眉飞色舞。
记得他总是念念不忘,算来算去,非要亲自到辉渠老家农信行去取,一种退休干部的欢喜。
如今,他走了,账户也走了。他到了天国,不用依靠这点小钱了,我们给他送去了无数的金银珠宝,享尽不完的福禄和应有尽有的财富。父亲是农场主了,不再是一介草民。他曾说自己没有大用,但他是伟大的,善良的,伟大的父亲,善良的父亲……我一生捍卫。
父亲啊,那个存折就留作纪念吧,每当想您,我会看一眼它,就像您在眼前,在数钱,在笑着,在满足着。
(二)
看到同学为88岁老母亲理“帅哥”发型,有的为母亲扎小辫,我好感慨,愧疚。我对父母似乎欠债累累,今生难赎。
记得只在病榻前,抚摸过父亲的干枯的手,想为他暖一次因点滴而冰凉的手(抑或感到错过就没机会了),他伤感地说,不用了;按一下他浮肿的腿脚,他说,不用了,不管用;打算为他剪一下指甲,他说,不长,不用了……
我不曾记得何时何地自然大方真情实在的为父母洗脸洗衣服……为他们理发,按摩,拥抱,抑或搀扶……
记忆的空白如同失忆失血,让我好生失落,好生愧疚疼痛,悔不当初,心里空落得让人窒息。
如今母亲健在,该怎么做呢……
又及:看到一篇《母亲老了这些话请不要说》的文章,就想起老父亲饭桌上给儿女夹菜,待客似的寒暄……当时也许不理解甚至埋怨,但现在想来,泪儿竟不由自主……我现在深深知道:那是爱的习惯,爱的不由自主;年老多心,只想有所表现;年纪大了,自感时日不多;做尽最后的呵护啊……那作为儿女该有的心思是:感恩,激动,满足,幸福,愧疚,伤感,惆怅。
现在啊,多想再得到父亲夹菜的“体贴”,多想再看到他夹菜的“激情”!
嫌不卫生吗?不,我们是父母生出来把屎把尿极尽艰险养大的……
嫌他多事吗?不!我们没有他们的多事,你能有啥啊?
嫌他墨迹不利索吗?不!假如仍在,宁愿再墨迹再土气(其实没有)、再冒昧(其实哪有)也不要那残酷无情的永别啊……
现在啊,无奈的人,再得不到老父亲那温情的殷勤和呵护了,仅剩愧悔,唯有思念……
(三)
记得每逢身体不适,相信医院的父亲在感觉效果不明显之时,便会絮絮说起老家邻村的赤脚医生,一个在当地还算有名的乡村医生--李兆芳。每每这时,我和其他家人在打趣之余(就迷信兆芳),似乎都是五味杂陈,抑或心酸。后来,后来,父亲病重......因为,因为,病痛的造访和折磨让父亲一方面减弱了对大医院的信任,另一方面求生的渴望缠绕着他,所谓有病乱投医,在父亲的视野里,自然就想起那个乡村医生,那个曾经给乡人治头疼感冒或能发出一些议论的土大夫,此时的信任竟高于了专科医生。比如,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假如,带他去看乡村医生,似乎比去大医院更有力气和希望。
于是他多次提出去找那个医生,我就答应着,我就说带他去,我就矛盾着......但最终还是没有成行,因为时间往往交给了医院,交给了寻医问药和急诊急救上。现在想来,很是难过,很是懊悔。
但善良可怜的父亲啊,您在念叨那个名字的同时,您可知病魔正毫不留情的袭来,象肆虐的洪水猛兽,象无情的火坑断崖......你可知,您的病在名医那里也已无能为力......可我无论怎样也说不出,我只有锥心的难受和一点点无力的安慰,只有祈祷,只有无奈的欺骗。
这时,父亲看起来很配合,像个听话的孩子,但也许在他心里不知翻腾着怎样的郁闷和惊惧的波涛,泛滥着怎样复杂而无奈的苦涩和不舍......
记得在医院,在家里,父亲总是说,这儿不疼了,那儿变好了;也说起这里又不舒服了,那里又有不良感觉了......总是说快好了,能好吗,年纪大了好的慢云云......说起邻村的人说他的病吃利胆片(青岛的)就会好,那人也有他类似的症状(疙瘩)......他竟深信不疑,絮絮叨叨的让去买,不忘再三强调是青岛牌。但我可怜的老父亲,您怎么会意识到你病情的严重啊,尽管您也许有自我安慰或安慰家人的成分在。
生命有时真的好珍贵,也好无奈好悲苦。父亲,多想您没有离开,多想您还在苦苦的点燃微弱的生命之光,时时念叨说起赤脚医生李兆芳啊......
(四)
陪母亲回家摘梨子,结果落了一地“干果”,树枝干已被疯长的扁豆藤蔓缠枯了......那是父亲健在时的所爱,有父亲的呵护,每年都是硕果累累。再看,院子里,杂草四起,七零八落,不见了树木滋长、田园生气,不见了那一缕缕泛香的炊烟,不见了土里土气但融入骨血的身影......不见了那一个个让人垂泪让人心疼的细节,不见了那让儿女感动又感怀的一天天,一幕幕......
但在粮囤门口,长出一颗谷子,饱满,坚挺,和家门口母亲亲种的即将收获的拥有粒粒坚果的大豆一起,似乎是秋天的家中最好的收获了。
邻居大娘急急赶来,说话,流泪,谈及院子的荒草和寂寞,也是很认真的唏嘘不已,即用衣襟拭老眼;面对父亲的遗像,我也就无奈失控了......看到邻人种的闪烁秋意的萝卜白菜,我眼前就闪烁出父亲生前的菜园,那白菜,那萝卜,那葱姜,那品种繁多的每一次写意,每一次自言自语,自得自乐......假如父亲还在,眼前的菜园里一定不是单一的大豆,而一定是更多样的菜蔬,郁郁生气,油油秋意......
路上,老母亲也是一路无语,沉默着,她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也忧伤的很......
(五)
父亲走了,家的内容少了许多,家的滋味就淡了许多。亲戚邻里来往小聚也就少了,只有寂寞和苦涩留给了所谓的家,留给了那座半空的房子,留给了孤单的母亲......
早上经过邻村的胡同,看那两位早起的老人,聊得正欢。我忽然就悲催了,难忘父亲的类似场景,刻入骨髓的东西一经遇到触点,自然会如决堤之水,再坚固的情感大厦也会轰然倒塌,看似平复的心绪随即稀里哗啦。
一直勤劳早起的父亲喜欢到田间地头去走走看看,遇到邻人就打个招呼,侃几句农事或家常;炎夏之夜,父亲总在家门口与乡里乡亲喝茶聊天,坐着马扎,端着茶缸,抑或摇着蒲扇,好惬意的时光,尽管闷热难当,自有开心快意;院子的石榴树下的月台上,也是父亲与家人好友聊天喝茶的常地儿,不管蚊蝇凑份儿,不管风絮飘摇,总有开心话题,总有热热的心怀,总有土里土气的调侃和化不掉的乡情乡爱......走在路上,与熟人说几句;在田园劳作与他人坐一时,侃一会;墙角下,公园里,土坡上,屋里屋外,家里家外,都有过父亲的身影和与人聊天的镜头,融入血液,成为岁月的记忆,成为我生命的液......
如今,岁月的记忆已经腐蚀,随风雨流逝,散落在我枯萎孤独的梦里。
昨晚去看母亲,总感到那份孤独。虽然母亲看起来没什么,絮絮的和我说话。但物质的相对满足,总代不了精神的光泽。看到昔日的房间,一桌一椅,一碗一筷,就感觉父亲还在,还在床上躺着呻吟,还在屋角看书,还在痛苦而惊惧的走动,还在念念说着以后的渴望,渴望看到更多,渴望有更多与儿女在一起的时间,渴望自己在与母亲一起充实这间屋子的空荡和苍凉。可是我没有看到,没有找到......理智告诉我,在人间我再也看不到了,找不到了,只有在天国相逢的那一天......
临走,看到空空的床褥,看到母亲孤独的身影,我更感受到孤独的可怕,感受到母亲一个人的孤独,感受到母亲心里很苦,很苦......我多么希望听到父母一起的说话声,一起的说笑声,一起的走动,一起的孤独......可是,我失望了,好失落,我心里很难受。
可我还是走出了屋门,后面是我那孤独的母亲......父亲,好想您,希望您庇护母亲和家人,来世还是一家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