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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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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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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了之四

(一)

父亲,今天是初伏,按习俗要吃面条的。过去一般是西红柿卤子,您是不会忘记的。一般看了节气,您都有提醒。那些年都是母亲亲自擀面(生活好了以后),后来就有挂面等买到的各种面了。我们在一起吃得香,吃的坦然,心情也明媚。您记得吗,您吃饭有很大的声响,现在想来,只有沉沉的怀念。而今天,也许母亲自己在吃,吃那碗没了滋味没了杂音的初伏面。父亲,您在那边也有此习俗吗?假如没有,您可以吃啊,就算阴阳比邻吧。亲情难断,怎么断啊.....节气更迭,节日轮回,没有父亲的日子,心里好苦,感觉好难。

(二)

昨天带母亲到青龙湖散心,在一凉亭下,凉风习习,绿意青青。我们谈及父亲的照片,谈及生日录像等,我看到母亲眼睛红红的,泪水奔流。是啊,假如父亲还在,假如父亲没有走,只是出一个远门......k他们一定一起来,有母亲的地方就有父亲,有父亲的地方就有母亲。老伴啊,相伴相宜几十载,怎么舍得,怎么面对那份无言空心的孤独。我的眼也湿透了,泪在心底流。

(三)

姐把父亲最后的生日(76)录像发给我,我看到父亲和众人一起唱生日歌,还一气吹灭了生日蜡烛,就心酸起来。当时我忘记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挣扎一个强烈的许愿:让父亲好起来......就像那盏升起的孔明灯,刻着我的哀求,载着全家的心愿。但蜡烛熄灭的那一刻,不知是心愿在生长,还是父亲的人间烟火已阑珊,不知,不敢知......

(四)

明天秋分。母亲回老家收豆子。门前那块父亲曾经种过的小地,地里生长的豆子,那些不老的记忆……秋风劲,秋意浓,天高云淡意无穷;心悠悠,情涩涩,梦里几回泪纷落……

电话里,听母亲说,老家的烟囱管子烂掉了,家里被褥需要晾晒,说什么什么不缺,大可放心云云。我听着,心生百味,无言以对。想起父亲的遗像,家中沧桑的农具,赫然入目的粮囤房舍,那被父亲绑了又绑的喷雾器,那棵冻死复生的石榴树,那棵被扁豆缠死的梨树,梨树,离也......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生疼的骨髓告诉我,母亲一定难过,日子一定难过,家一定难过,故乡一定难过......炊烟还会升腾,可没有了原始的味道;鸡鸣还会传来,可已失去温暖的情调。只有父亲生前的汗水还在闪烁,父亲汗水浇灌出的家的砖瓦和谷麦还在跳跃,如同父亲生前不朽的身影,连着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在走着,在路上,在为家奔劳,在为爱前行。

父亲走了,石榴树哭坏了身子,梨树也殉情而去;父亲走了,带着未能骑上电动三轮的遗憾,带着未及说出的心里话,走了。但在父亲那里,也许更多满足和如意,因为我看到父亲瞑目的瞬间,心里没有惊惧,只有撕心裂肺的不舍......

(五)

今日立冬,又一个敏感的节气。近几年,节气到来,已没有了饮食的期许或特别的讲究。但父亲在时,总是絮絮提及,什么变冷了,什么要收白菜、萝卜、大葱了,菜盖上什么防冻了,什么吃古扎(饺子)了,什么今年冷还是不很冷了,什么今冬用多少煤就够了,什么劈木柴做引火了......无论习俗还是农事,都在父亲的嘴里,在父亲的手里,在父亲的脚下,在父亲那一颗温热但落满风尘的心里。每当看到他进进出出,忙忙活活,我就知道,辛劳一年的父亲正在收官,精打细算,做结存储,牢牢抓住最后的操持,并在些许时段,品茶小酌,让我看到他的停歇和安然。

去年的立冬在城里开始。忘记是冷还是不冷了。我好像没有看到也没有在意父亲说了什么,一定少不了说些很有经验的话,虽不再耕作,可还是走不出那对土地和农事的情结;也一定提醒母亲包饺子,也不会忘了打电话让儿女去吃,抑或因儿女没时间极力或恳求帮忙去包;更一定会念及儿女的冷暖和与节气有关的生活话题......那一双沧桑的老人啊,那两眼失去芳华可溢满牵挂的目光啊,烙入我心底,挥之不去,敲痛我心窝。

那个立冬,父母一起吃了饺子吧,一起喝了酒茶吧。但已记不得那天冷不冷,什么样的天气,有没有想到问候立冬里的父母,有没有电话来往,有没有去看看父母的想法抑或冲动......记不得了,记不得了。但我坚信那个父母的立冬是温暖的,是温晴的,是温良的,是温婉的,是温馨的。

可不久,两个半月左右,只是70多天啊,那个温馨的立冬连同以后的节气就真的冷了,竟凝固了似的,让我感到了节气的严寒。阴冷的天,渗入骨髓血液,又让我感到了心河的凄冷。之后就飘起了雪,雪花里竟然有血。我记得那座病房,有暖气,父亲说不冷,还很坦然的样子,可我看到那惨白的床单,看到父亲枯瘦的手臂,就寒战不止,心里打着无力的哆嗦。我知道,下一个节气可能更冷,下一个立冬已失去暖意。

今天,伴随忐忑再次泛起五味的节气真的来了。今天真的很冷,还下起了戚戚的雨,渗进我的情绪里,生疼,苦涩,僵硬。我知道,我不敢回避,我不敢自欺欺人,父亲走了,今日的立冬就忽略了吧,但清晰如昨的暖流还是涌起,父亲的音容如同消除不掉的节气成了永恒,成了我呼吸的一部分,成了岁月的河,成了记忆的根须,与我的思念和愧疚一同生长。

立冬了,父亲在天国说。我听到还是那个善良的声音,那个惦念别人的声音,那个一生打上没有私心烙印的声音。他在说天气,说农事,在念及饺子,还有小酒。我坚信,天国的立冬也是人间的翻版,但一定让父亲更开心,不再纠结。人间的我们咽下苦楚,化成祝福的蝶燕飞到您那里。思念种进节气,随睡梦一起酣唱。父亲,天冷了,记得您曾经感冒过,注意保暖。如果需要,抑或到诊所(好医院)去疗程。

父亲,立冬了,不冷,吃饺子。我陪您。

(六)

父亲是善良的,在那所最原始的老屋里,有次来过一个陌生人,身上湿了,饿坏了,也不说话,我们有些害怕,不知所措。父亲说:给他吃的,喝点酒暖暖……那人走时,也不说话,只是给父亲鞠躬。

父亲是善良的,总把自己的果菜分给乡人邻人、亲戚儿女;母亲也是,路上逢人就让,就分,多少年竟成了习惯。

(七)

老屋是父亲的家园,也是父亲的归宿。他在这里吃饭喝茶,打盹唠叨,劳作忧思,喜怒哀乐了50多载,留下了他的念想和泥土的况味。老屋,见证了父亲,依偎了父亲,庇佑了父亲,成全了父亲,最后送走了父亲。老屋,是父亲的影子。老屋的颓废,是因父亲走了而憔悴,是因主人离去而伤怀。簌簌的泥土滑落,是老屋苍苍的眼泪坠落。

(八)

听妻说买了大葱,心里又泛起苦苦的水纹。又到冬月,又到农闲,父亲亲理的大葱、白菜、萝卜、大姜……却已不见,像那飘逝的风尘已然不见。更有那久违的滋养我多少年的苹果已不见,就像父亲的音讯已不见。但风飘来,诉说父亲新的田园,有葱有蒜有白菜……白云悠悠,亦是父亲新生的昭示,父亲在天堂很好,我听到了。阴阳相隔并不遥远,心里的思念,梦里的相见就是明证。

(九)

现在眼前的物品并不稀缺。但有时胃口不好就不想吃东西,想起父亲生病的日子,乌七八糟让他吃,但他没有胃口。现在想来,没有胃口让他吃不是孝道,是逆行。所以我很自责。是否父亲的匆匆离去与我有关。一是没有找到好大夫,二是没有男人的魄力,三就是让父亲乱吃,包括药剂。现在想来,很名贵的药材都不顶事,吃点所谓补品又能奈何?那些食谱不过是商家推销的伎俩罢了。现在想来,也许随意是最好的补品,陪伴是最真的孝道。可竟顾了所谓寻医问药,少了几多陪伴,几多凝视和抚摸,几多心里话,尽管当时可能考虑回避那个话题。白云苍狗,物是人非,我只有愧疚和心殇。

忽然想起张五毛的文字《世间再无美味》中的一段话:现在想来,如果父亲不做肝切除手术也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至少可以少受些折磨。可是,人生没有如果,面对死亡,只能选择一条路去尝试。医生说,手术是唯一有可能根治的方法,做手术有20%的可能生存5年。我瞒着家人,做出了手术治疗的决定。父亲临终前,我想跟他说,也许我的决定是错的,希望他能理解我,却没能说出来。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当死神走近,谁能理智到不去放手一搏?不去追求那20%的渺茫希望?读后感同身受,慨叹良久,良久。

唉,到如今,自己不知当时做了什么,该做什么,该坚持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该傻愣慌乱,陷入无着,对错几何,心力尽否,问心无愧还是悔不当初,纠结矛盾还是力不从心,如乱草一堆,迷雾一团,搞不清楚了,只有自责和痛悔。

如今,只有一点没有疑义: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了,请有父亲的人一定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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