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

敏雅和曼丽与其说是母女俩，不如说是闺蜜。她俩梳一样的头发，穿同样的衣服，有一样的爱好，甚至，连性格都很相像，她们母女俩在一起，要好的时候，像连体婴，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到能穿同一条裤子。她俩吵吵闹闹的时候，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的脸红脖子粗。

不过，吵归吵，闹归闹，都应了俗语常说的那句话，“亲不计怪”，再怎么吵，再怎么闹，俩人从不记仇。常常是刚刚吵得天翻地覆，转身又手牵手，头碰头挨在一起。说实在话，局外人还真看不懂。最重要的是，俩人不仅仅是母女，还有过命之交。

曼丽，刚生下来时很弱，体重不足5斤，被医生放在暖厢里，留院观察。三天后，曼丽一切正常，敏雅顺利出院。谁知，回到家后，白天，曼丽还好好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忽闪忽闪的像会说话，笑起来甜甜的，活脱脱一个可爱的洋娃娃。晚上，突然，恹恹的，不吃也不喝。到了半夜，牙关紧闭、全身肌肉强直性痉挛，俗称破伤风又称“四六风”，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敏雅被吓哭了，情急之下，敏雅忘了自己正在坐月子，抱起女儿就往医院跑，那天，恰逢三九，而且，是后半夜，冷风吹过，像刀子一样刮的脸生疼，敏雅顾不了那么多，她把什么都忘了，她只顾抱着女儿跑，差点与迎面疾驰而过的一辆大卡车相撞，司机一个急刹车，抱着病重的女儿的敏雅，算是逃过了一劫。被吓了一跳的货车司机，摇下玻璃窗，把头伸出窗外，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极难听的话，敏雅顾不上跟货车司机较真，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抱着女儿跑。还好，医院并不是很远，很快就到了，幸运的是，医生救治及时，女儿很快就被抢救过来，青紫的小脸，渐渐白皙起来。敏雅长长地舒了口气，悬着的心跟着落地。这时候，敏雅才感觉浑身上下湿答答的难受，原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产后虚弱的她，有点站立不住。唉！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每每回想起来，敏雅却感觉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心有余悸。世上的事，说来奇怪，俗话说：“一报还一报”，几十年后，敏雅某晚突发心脏病，偏偏丈夫又出差在外，刚刚上初中的女儿，半夜三更打车送敏雅上医院，救了敏雅的命。曼丽在敏雅的心里，不仅是掌上明珠，还是救命恩人。因此，敏雅和曼丽，比一般的母女要亲密的多，也要好得多。说起女儿，平时不太爱说话的敏雅，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一定是上天赐予敏雅的一件特别的礼物。有时乖巧，有时顽劣，敏雅这几十年都围着她打转了。

那年，女儿三岁，某一天，趁着敏雅午睡的时候，偷着试穿敏雅的高跟鞋。一不小心，狠狠地摔了一跤。结果，一个趔趄，摔得鼻青脸肿，哭得一塌糊涂，又羞又愧的曼丽，赖在地上不起来，想让敏雅拉她一把，敏雅只顾低头织毛衣，理都不理，曼丽的小心机被识破，很是记恨了一阵子。从那以后，曼丽再也没有碰过敏雅的高跟鞋，即使成年以后，曼丽也很少穿高跟鞋，童年的记忆，让她心生恐惧，看到高跟鞋，就会后怕。曼丽有一张人见人爱的脸，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哪儿都很讨人喜欢。敏雅周围的人，都把敏雅的女儿当宝贝，由着她的性子来。对此，敏雅很忧虑。敏雅话少，不喜欢整天咋咋乎乎的人。女儿，刚好想反，敏雅没少打压，甚至，发狠揍过她一顿，可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泪蛋蛋还在脸上挂着，转身又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你说你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呢？用见不得离不得，来形容敏雅和曼丽这对母女俩，是最贴切不过的了，女儿就像是敏雅的跟屁虫，敏雅走到哪儿，女儿都会跟着她，打小就这样。长成大姑娘了还这样，俩人出门总是手牵着手，曼丽走着走着就靠在敏雅的身上，敏雅总是嗔怪曼丽走路像螃蟹。走路端直的敏雅，本来走的是直线，总是被曼丽拉着靠着拽着走成斜线。敏雅很气恼，曼丽就是不长记性，下次走路还这样。

曼丽小时候很乖巧，也很懂事，每次敏雅下班回家，刚上幼稚园小班的曼丽，都会把拖鞋举得老高，对着敏雅深深地鞠一躬，甜甜地喊一声，“妈妈辛苦了，请妈妈穿鞋”，让敏雅一天的疲惫尽失。曼丽是开心果，也是淘气包，有一次，敏雅去单位送报表，曼丽正在午睡，敏雅反锁了门，转身离去。原想，送了报表立马就回，谁知，单位临时通知开会，结果，回来的很晚。刚到家门口，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女儿哭泣的声音。打开门，只见曼丽光着小脚丫，披头散发，红肿着双眼，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猛地冲出来，一头撞在敏雅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敏雅的泪紧跟着落了下来。那年，女儿四岁。女儿淘气，可女儿也是敏雅的福星。记得，那是一个雨天，敏雅骑着自行车，陪着女儿去书店给她买拼音表，女儿一路上欢天喜地，小嘴巴就没有停过。敏雅的注意力，都被那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吸引了。一到家门口，傻眼了，钥匙丢了。这可怎么办？要不是女儿话多，让她分散了注意力，钥匙绝对不会丢的。想到这里，敏雅大为光火，对着女儿就是一顿数落，女儿委屈的直掉眼泪。没钥匙进不了家门，怎么办呢？敏雅急的转圈圈，女儿擦擦眼泪，满脸讨好的表情，“妈，咱们沿路回头找找，说不定能找到。敏雅觉得女儿的话有道理，于是，敏雅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牵着女儿的小手，母女俩一同沿路去找。说心里话，敏雅虽然在找，心里却不抱任何的希望。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哪有钥匙的影子？正准备打道回府，女儿却说，妈妈，等等我，再找找看。当曼丽扬起小手，举着一串被无数车轮碾压的有点变形的钥匙，惊喜地喊道：“妈，快看，咱家的钥匙”，那一刻，女儿在敏雅的眼里就是童话故事里的有魔法的小天使。那年，曼丽7岁。

曼丽喜欢舞蹈，舞跳得特别好，小学六年，整整跳了六年的舞，每次表演节目，她都是舞台中央的那个人。每次表演完，曼丽都舍不得卸妆，她都要留着大花脸等敏雅回来，给敏雅把自己跳的节目重新表演一遍再卸妆。时光飞逝，转眼女儿上初中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她偷偷地买了加密的日记本，写字桌下面时常偷偷地藏着一本少男少女们喜欢看的书。每一次，她都很小心地藏好，每一次都被敏雅不经意地发现。敏雅一发现就把书给扔掉，书被扔掉后，曼丽又哭又闹，为这事，母女俩没有少吵架。曼丽说敏雅太霸道，侵犯她的隐私权，敏雅说曼丽乱花钱，拿钱买闲书。曼丽说那些书是她从嘴上省出来，拿买早餐的零花钱买的，为了那些书，好几个早上都在饿肚子。敏雅说早餐钱是用来吃早餐的，不是用来买闲书的。再说，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更何况学校反对早恋，看书名就不是什么好书。曼丽顶嘴说，“这书与早恋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说完，摔门而去。后来，敏雅偷着扔，曼丽偷着买，这样的闹剧上演的多了，敏雅也好奇，女儿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书呢？看女儿理直气壮的样子，也许，是自己错了。乘着女儿上学不在家，敏雅偷偷打开书一看，原来都是些很纯情的悬疑小说，真的就像曼丽说的那样，与早恋没有任何关系，看着看着入了迷，直到女儿站在身后，喊了一声，“妈，在干嘛？”敏雅才知道女儿已经放学回家了，脸腾得一下子全红了。直到有一天，女儿在自己的房间门上，贴上一张纸条，“私人领地，请勿闯入”。这时候，敏雅才意识到曼丽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是那个半夜偷偷跑进敏雅的卧室，钻进敏雅热乎乎的被窝，暖她自己那冰冷的小手、小脚的疯丫头了。于是，敏雅选择了理解与尊重，女儿也放下了器械，不再守备森严。

转眼，女儿上了高中，特别是高三，敏雅发现活泼好动的女儿，话少了很多，本来就小的瓜子脸，瘦了一圈，越发的小了。女儿在校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多，早上天蒙蒙亮就起床，晚上，上完晚自习很晚才回家，回家又忙着做作业，作业一写完倒头就睡，俩人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更谈不上吵架了，敏雅反而很失落。再后来，女儿上了大学，去了南方一座很远的城市，母女俩就只能电话了。她们俩打电话，那不叫电话，叫煲电话粥才对。俩人都是那种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的那种。“妈，我军训了，被选入精英连了”，“妈，我们上山演习了，背的是真枪，我是神枪手，连中十环”。这丫头真行。敏雅打心底里佩服。假期回家的时候，曼丽果真带回来十枚亮闪闪的泛着黄铜色的空弹壳，还给敏雅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看来这丫头，还没有从军训的热度里走出来。大学四年，女儿成绩优异，连年拿奖学金。毕业时，抱回来一大堆的奖状和证书，算是对自己也是对敏雅的回报。大学毕业后，曼丽执意要考研，敏雅不同意，曼丽不予理睬，头削尖也要上。十年寒窗苦读，已经够苦的了，念书念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结婚生子也是人生课题，都把时间用在读书上了，别的事情有可能就被耽误了。可曼丽不这么想，她和敏雅吵和敏雅闹。最后，头也不回地背起书包走人。无奈之下，敏雅只好顺着女儿的心意走。每次离家，母女俩都像生离死别，每次回家，母女俩都像是久别重逢。

多年以后，出了校门的曼丽，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除了书本之外，没有别的。从小聪明伶俐，能言善辩的她，变得像机器人一样呆板。不会说话、不会穿衣打扮、不会烧火做饭，最尴尬的是不会和人打交道。关起门，对着一摞一摞的书，就能呆整整一天。不喜欢出门，不喜欢逛街不喜欢社交，更不想找男朋友。于是，她又开始和敏雅吵和敏雅闹。敏雅生气归生气，还是选择了隐忍，谁让她是做妈的人呢？于是，敏雅开始耐心地教女儿做饭，苦口婆心地给她讲为人处事的道理。曼丽开始很敌对，后来，慢慢地接受了，有一天，敏雅惊喜地发现曼丽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慢慢地变得温文尔雅。同时，曼丽还学会了做寿司做饼干做咖喱饭，甚至，爆米花。聪明的曼丽，凡事一学就会，做起饭来，比敏雅还要做得好，敏雅多多少少有些放心了。再说为人处事，曼丽有一副热心肠，腿脚又勤快，谁的忙都乐意帮，在哪儿都被一大堆群人围着，同学、同事都很喜欢。要说缺点嘛，也不是没有，性子直，心里藏不住事。脾气嘛，稍稍有点急，有点像小孩子，分分钟就炸，稍稍哄一哄就好。

知道曼丽最喜欢和最讨厌的人是谁吗？还用猜吗？当然是敏雅呀。别人家的姑娘把母亲叫妈，曼丽除了喊敏雅，“妈”，更多的时候是喊敏雅娘亲。娘亲，“抱抱”；娘亲，“一起出去转转”；娘亲，“干嘛不理我？”敏雅也一样，对曼丽是既喜欢又讨厌。虽然，她很爱曼丽，但是，爱归爱，绝对不给女儿惯坏毛病。曼丽有错，敏雅总是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常常让好面子的曼丽下不来台。曼丽呢，不喜欢敏雅事无巨细都管着她，不喜欢听敏雅唠叨。所以，敏雅和曼丽，既情同姐妹，又水火不容。俩人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吵到就像鸡窝里戳了一扁担。

嗨，这母女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