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次消失的土窑洞

陇东土窑洞，曾经是黄土高原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冬暖夏凉，很有地方特色。

童年，是在北方农村的一个小村庄的地坑院里的土窑洞度过的。

那时的我，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活泼、顽皮像男孩子一样淘气，甚至于爬上树去摘果子。有时候，也学着邻家大哥捕麻雀，间或捉住一两只小麻雀，必定给它们的腿上系上红绳，拽着它们飞，别提有多淘气。最可笑的是，有一次和小伙伴一起玩，掉在水坑里的故事。当时，住的是地坑院里的土窑洞，地势比较低。夏天暴雨多，因为担心雨水会漫进窑洞。于是，大人们就在院子中间挖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坑，这样雨再大，窑洞都不会淹水。一连下几场暴雨，地坑里就会积满水。太阳一晒，水就会变浅。看着地坑有水，乐坏了小伙伴，大家纷纷从窑洞里，飞奔出来，拿着小盆小碗小锅灶，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

玩着玩着，就玩起了扔土块的游戏。扔一个土块在水里，看谁扔的土块最远，看谁溅起的水花最大。小伙伴中，我是玩得最开心的一个，也是玩得最投入的一个。谁知，一不小心，“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把自己变成了一朵最大的水花。小伙伴们笑得前仰后合，我羞得满脸通红。好在水并不深，大人们用绳子掉下来一个竹筐，我坐在竹筐里，就被吊了上来。事隔多年，忆起童年，伙伴们都不忘提及当年的那桩趣事。一个个笑得像个孩子，甭提有多开心。农村的孩子，特别爱玩也很会玩。春天，折一枝嫩柳，就能吹出好听的曲子；夏天，新麦收割后，快快乐乐地去拾麦穗。累了，就用麦秆编草帽、编蝈蝈笼子；秋天，去玉米地里掰玉米棒。玉米杆又香又甜，咬一口比甘蔗还甜。随手折一根玉米秆，就能变成二胡拉。冬天，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整个打麦场就变成了滑雪场。小伙伴们一起追逐嬉闹，玩得不亦乐乎。

多年以后，再次回到故乡，看到的却是不一样的情景。窑洞几乎成了废墟，满是尘埃。深深的甬道，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甬道口的上方，有四个斑驳的字迹：耕读之家。想必是祖辈留下来的墨迹，寄希望于后人，不忘稼穑不忘读书。难怪家里出了很多的教书先生，原来缘于此。我冒险走到地坑院里转了一圈，看到的是一人多高的疯长的野草，蛛网结满了窑洞口，破旧的门窗已不复原来的模样。唯有童年记忆里的一棵小崖柏，枝繁叶茂，青翠碧绿。风风雨雨几十年，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高过了崖背，直指蓝天。

曾经居住在这里的老人们，多半故去，只剩了五婶佝偻着背，拄着拐杖，常常站在崖畔瞭望。五婶新盖的房子，离土窑洞最近。五婶心里烦闷时，就一个人站在崖畔看看曾经的窑洞。看到我回来，老人家拉着我的手，不停地絮叨着，甚至说起当年我落水的那一幕，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绽放的秋菊。在五婶的眼里，我还是那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鲜花盛开的季节，五婶一定会坐在土窑洞门前的花藤下，梳理她那乌黑发亮的齐腰的长发。我们依然会围坐在五婶的身旁，唱歌、跳舞做游戏，土窑洞里充斥着欢声笑语。虽然那时的我们，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吃着黑面馒头，玩着自制的玩具。但那种单纯那种快乐，却是现在沉溺在网络虚拟游戏中的城市里的孩子所没有的。贫穷的年代，却给了我们丰富多彩的童年。富有的时代，却给不了孩子最真实、最简单的幸福。

一阵推土机的轰鸣声，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我，也震颤了五婶手中的拐杖。老人家步履蹒跚，酿酿跄跄，几欲摔倒，我赶紧跑上前去搀扶。五婶一边将拐杖在地上，狠命地砸着，一边口里不住地说着：“一点念想都不给人留，别看只是几口破窑洞，那可是先人留下的祖业啊！说毁就毁，以后谁还会记得地坑院里的土窑洞，谁还会记得土窑洞的故事？那些故事,应该是一辈一辈传下去的呀。光绪年间，由于遇到灾年，太爷爷带着一大家子人，从陕西逃荒到甘肃，一路乞讨，最后才在正宁安了家。这几孔旧窑洞，是太爷爷和家人，没黑没夜挖出来的。有了窑洞，就有了一个像样的家。从此以后，太爷爷起早贪黑，勤俭持家，硬是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家，过得殷实起来。

到了祖父手里，日子已经越来越好。颇有眼光的祖父，还把耕读之家，四个字发扬光大，不仅务农，而且注重读书。于是，全村破天荒出了父亲这个唯一的大学生。那年，父亲考上大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十里八村的老乡都前来祝贺。小小的土窑洞，热闹非凡。人人都知道李家出了大学生。祖父祖母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祖母一高兴，拿出自酿的珍藏了好多年的米酒，那天酒不醉人人自醉，那天的太阳红的灼人的眼……多好的岁月、多好的窑洞，五婶说着说着老泪横流，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人家，只有默默无语。眼睁睁看着曾经的美好，被推土机推平，该是怎样的残忍?亲眼看着记忆被埋葬，痛的无法呼吸。碾碎的何止是记忆，推平的何止是土窑洞？就为了那么一点点方寸之地，毁掉心中最美的东西，值与不值？急功近利的人们，我们拿什么留给儿孙后代？如果绿洲都变成了钢筋水泥的亭台楼阁，鲜花将在哪里盛开？如果人类的贪欲，将海都要填平，鱼儿将去哪里游玩？为了生存为了挣钱，村庄里只剩了老弱病残，年富力强的都出去打工了。村庄里满是寂寞的影子。孤独的老人，孤单的留守儿童，还有轰鸣的推土机……

城市多热闹，城市多繁华，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拥挤的城市缺点什么？缺少新鲜空气，缺少接地气的小屋，缺少绿色食品，缺少可以自由行走的小路，缺少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无间。缺少不设密码的进户门。小小的猫眼，看谁都是微缩的。盲目自大的人类，已经将地球破坏的满目疮痍，为了个人膨胀的私欲，不断地扩张着地盘。天上地下，凡事能开发利用的，都开发利用。从来没有想过过度开发会造成怎样的危害？强烈的大地震、喷发的火山、消逝的海平面、融化的雪山，是否都在警示我们：适时放手。濒危的动植物，是否在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社会上不断出现的丑恶现象，是否在提示我们，关注弱势人群？

繁华热闹的城市的背后，是渐次消失的地坑院里的土窑洞。渐次消失的还有关于土窑洞的记忆、人物以及土窑洞的故事与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