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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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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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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

我的母亲平凡、朴素,一辈子吃苦耐劳,只知道干活。母亲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做活累死的,只有懒死的”。从小到大,看到的只是母亲的忙碌。

她总是早早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沙发床上盘腿做针线活。这样的坐姿,让她直到80多岁的时候,身板还是笔直的。说心里话,看着母亲天天把自己埋在针头线脑里,真的很烦。满地的碎布屑,让母亲占据的客厅的一角很凌乱,母亲是顾不上打扫的,打扫的只能是我。扫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扫不干净。捎带着给我沾了一身的细线头和碎布屑,拿着小笤帚仔仔细细地扫也扫不掉,只能用湿毛巾擦。再看母亲,整个人被各种各样的碎布屑和五颜六色的线头包围和缠绕,母亲却毫不在意,只顾着低头干活,而且,是那种一干起活,就停不下来的人。平日里,母亲是个最喜欢干净的人,她要求我们把自己的个人卫生和家里的其他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可轮到她,干起活来不管不顾,完全忘记了她对我们说的话。客厅的一角,是她的天地,她自己不愿意打扫,也不太情愿我打扫,说:“扫了没用,不如不打扫”。她说她的,我做我的,天生爱干净的我,见不得杂乱。那些细线头、碎布屑,黏在床单上,被褥上,落在地板砖上,还有房间的角角落落里,真的是扫也扫不干净。母亲视而不见,我却不能装作看不见,尤其是母亲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喜欢把尖针乱放,有好几次尖尖的针,就插在床单上,或者别在她的衣襟上,而她还在四处寻找。不帮她仔仔细细打扫干净,真怕一不小心会扎到人。久而久之,母亲就习惯了她做针线,我来打扫。

母亲个头不高,身材矮小,也没什么文化,性子却很刚烈,说一不二。俨然是家里的权威,地位甚至超过了父亲。而父亲是60年代的大学生,毕业于陕西省某所重点大学,毕业后分配在陕西工作。本来,父亲是可以一直在陕西工作下去的,由于母亲身体不好,还要操持家务,再加上我还有一个因为患有脑膜炎而病了多年的小妹。父亲,最终还是选择了调回甘肃工作,我们一家人也得以团聚。只是,患有严重脑膜炎后遗症的小妹,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大小便失禁。母亲为此,伤透了脑筋。小妹平时安静,犯病头疼的时候,大哭大闹,甚至,抓破自己的脸。父亲调回甘肃后,找了多家医院积极治疗小妹的病。可医生说,小妹的病耽搁的太久了,后遗症严重,只能靠扎针缓解。经过长时间的治疗,8岁的小妹,甚至能够勉强开口叫“爸爸妈妈”的时候,却因为发高烧殇了。小妹殇了之后,家人都非常难过,尤其是母亲,差点疯了。她的精神状态非常差,整天以泪洗面。在父亲耐心地劝慰和呵护下,她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小妹殇了之后,原本排行老三的我,成了家里的小女儿。父母也把更多的疼爱,给了我这个“冒名顶替”的小女儿。

父亲身材高大,为人谦和,多才多艺。除了热爱本职工作,在书法、绘画、音乐上都有特长。特别是父亲的脾气特别好,忍耐力特别强。失去小女儿的伤痛和生活的琐琐碎碎,让母亲越来越缺乏耐心,我们看到的是整天埋在针头线脑堆里乱发脾气的母亲,却很少见到生气的父亲。只是,看起来总是急急火火,毛毛躁躁的母亲,干起活来,却一丝不苟,一点也不马虎,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她心细如发,再乱的线,都能被她打理清楚。无论是丝线、棉线还是毛线,她都把它们一缕一缕地理顺,码放的整整齐齐。尤其是母亲缠绕的线团,圆的不能再圆了。不喜欢做针线的我,却喜欢拿着母亲缠好的线团把玩,它们就像一个个充满气的圆圆的小皮球,沉甸甸的。

父亲,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母亲做针线活儿的时候,父亲就坐在母亲旁边帮着穿针引线,母亲拿着纸张画好鞋样的时候,父亲就帮着母亲把鞋样剪下来,他们总是配合的那么默契。尤其是退休之后,父亲,几乎包揽了全部家务。母亲,干脆脱产,一心一意地做活计。天不亮,就开始坐在针头线脑堆里做活计,一坐就是一整天。更多的时候,她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盘着腿坐的端端正正的背影。母亲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聊天,更不要说看电视了,她只是专心致志地坐着一件事,针线活。以至于,吃饭的时间我们会喊她很多遍,她总是很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还感叹着说,就差最后几针了,听到母亲的话,我和父亲都笑着异口同声地说,“只干活,不吃饭能行吗?”母亲漫不经心地说,“有啥不行的,最发愁的就是吃饭。”母亲干活踏实认真,却一直不怎么好好吃饭,每次吃饭都吃一点点。吃饭对她来说,就像是在完成一项她极不情愿完成的任务,真的是很发愁的事情呢!但是,母亲干活不愁,她总是精神抖擞,信心百倍地干活。活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时间完全由她安排,但她不肯放过自己。她一刻都不闲着,闲着她就难受,浑身不自在。私底下,我甚至偷偷想过,每个人是不是都是带着使命来到人世间的?母亲是上天派来专门干活的人吗?不然,她怎么那么爱干活呢?

母亲做针线活,一坐就是一整天,几乎不挪地方。怕针线活做多了,会伤到眼睛,父亲总是劝了又劝,让她少做点。可母亲偏偏不听,实在劝不下,索性由着她的性子去做。客厅采光好,尤其是靠窗的沙发床,只要天晴,所有的阳光都会洒在那里,坐在光晕里的母亲,更是只留一个光影在那里,以至于我们都会忘记她的存在。我们都有午休的习惯,母亲没有,她一生都不曾睡懒觉。她自己不睡懒觉,更讨厌睡懒觉的人,从小到大都被她喊着早起,以至于我的生物钟到现在都很准确,闹铃几乎用不上,每天都能准时准点起床。只是,我都这么勤快了,母亲还是不满意。用她的话说,“惯了自家女儿,惯不了旁人家的媳妇”。听听,在母亲眼里我竟然是旁人家的媳妇。当时,听这话,觉得很刺耳。几十年后,为人妻为人母,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与苦涩之后,方明白了母亲此话的深意。

话丑理端,母亲的话竟然是对的!作为旁人家的媳妇,真不敢惯着自己。我23岁出嫁,一年后生下女儿,婆婆去世的早,没人帮衬,一睁眼身边都是需要照顾的人,总有一大堆永远也干不完的活,放在那里等着你去做,除了比别人更勤快没有任何懒惰的理由。十几年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一大早被母亲喊起来的情景,就像几十年后,我喊儿女起床的情景一样,让他们很烦。不同的是,母亲喊一声,我立马起床,不然,母亲会大发脾气的。

说真话,我们从小到大都很怕母亲。怕她的坏脾气,怕她的唠叨,怕她没完没了地干活。父亲却对我们说:“老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那几年,我工作在外,顾不上照顾家,你们的母亲一个人照顾你们兄妹四人,为了给家里赚点零花钱,担着两筐柿子徒步跑20多里路,去集市上卖,就为赚点小钱,补贴家用。单凭这一点,她有再多的缺点和毛病,都应该被原谅”。父亲的话,像醒酒汤,我们除了比以前更怕母亲之外,对母亲多了一份尊重与包容。母亲自己喜欢干活,除了针线活,凡是能补贴家用的活,母亲都爱干。去农副产品公司捡杏核、去副食厂包糖果、去药材公司铡甘草,能干的临活母亲都干了。当然,母亲也不会让我们闲着,包括父亲。我们总是会被母亲安排的一大堆活困住、缠住,早早晚晚都是忙的。从捡拾一大堆红的蓝的散堆着的火柴头开始,到折叠长方形的火柴匣,糊成方方正正的火柴盒,再把一根根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火柴头,一个一个地码放整齐,装进小小的火柴盒里,最后,把满满的一架子车火柴盒送到火柴厂,那是一整套需要仔仔细细才能完成的工作。我和哥哥的一双小手,很少有闲的时候,一大堆红的蓝的横七竖八的躺着的火柴头,就是我们童年的玩具,就如同现在的孩子搭积木一样,我们需要把它们码放整齐。只不过,我们不只是为了玩,更多的是为了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一家五口人,只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是不够的。即便是父母都很节俭,生活必需品的支出还是很多。装的满满登登的一架子车火柴盒,足有一人多高。父亲低着头,躬着身子拉着车,我和哥哥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帮着推车。送到火柴厂,通过检验、入库等一系列流程,最后,拿到了一点微薄的小钱。相比劳动的艰辛与耗费的时间之多,钱确实是少了点。但,对于孩提时代的我们来说,和捡了金元宝没什么区别,高兴的什么似的,至少,可以用它买我和哥哥最喜欢吃的老冰棍或者粘掉牙的拉板糖了。对于馋嘴猫似的孩子来说,劳动的苦,早已变成了舌尖上的甜。

岁月流逝,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架子车早已衰朽,父亲已经故去,只剩80多岁的母亲尚健在。还是喜欢早起,只是不再做针线活。不再做针线活的母亲,变得越来越安详。

原来,流金岁月留住的都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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