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羽绒服

十二月的有一天，窗外下起雪。我还没起床，透过窗子看去，细腻的雪花正在飘落，我躲在被窝里，伸了伸懒腰，不想起床。

十一月底的时候，学校通知提早放假，要求学生们尽量尽早回家，于是我遵从安排，回到了南阳老家。在咳嗽声一片的高铁上，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轻声细语叫我注意安全，我连连应去，匆忙挂掉了电话，我望向窗外，整个世界似乎尽在我的眼前，多姿景象飞速幻灭，高铁“咯噔咯噔”向前开去，有一瞬间，我竟回忆起小时候，和母亲一块儿坐绿皮火车的经历。

可能是十年前，和母亲一块儿坐绿皮火车去北方，我很慌张，紧紧拽住她的衣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每个人都是时间的旅行者，他们的行李箱里存放着梦想或者家乡，在这样一片繁闹的环境里，慌张的我非常担忧和母亲的分离，她不高，但如同盾牌，挡在幼小的我前面。

可我还是和她走散了。

到了新的站点，在只有十分钟的停靠站，趁母亲去接热水的空隙里，我悄悄溜下了车，并不是不知道这“自由”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分钟，而是以为自己把控时间的能力超越了当时的年纪。

我揣着兜里的两块钱站在停靠站的小摊面前，我被一串五块钱的烤鱿鱼吸引了，正当我踌躇思索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响起了发车的声音。那时候好像也是冬天，穿着薄外套的我就那样和母亲短暂分离了。

高考填志愿那会儿，我执意要去北方的学校，他们问我原因，我笑呵呵说，“喜欢下雪，喜欢冬天……”在南阳老家，很少能够见到雪，于是踏雪而行就成了小小的心愿。

去北方读书之后，我像是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野兽，以为自己见到了整个世界，自由自在地放飞着自我。北方总是下雪，我踏雪而行的日子很多，母亲总担心我着凉，要给我寄大花袄，我笑话她，南方的棉袄哪儿会适合北方呢？她陷入了沉思，大概觉得我说得有理，又为我开通了网上购物的账号，于是我更自由了，随心所欲买了一件又一件紧跟时代的羽绒服。

下雪的日子太多了，踏雪而行的日子也太多了，不知不觉，我早已忘记了这是当时我的小小心愿，我的心愿越来越膨胀。我的心里似乎形成了一条鄙视链，我站在中间，不知何时，母亲已被我远远甩到了后头，而前方，是漫漫不见人影的大雪天。

拖着行李箱回家后，倒头就睡下。醒来，窗外已经黑压压，十二月的天暗的真快啊，我在心里嘀咕。母亲像是有预知能力，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进了房间，笑脸盈盈地示意我吃面，我不高兴了，说，“我不喜欢吃面……”父亲在客厅听见了，远远说，“那我给你烧个蛋炒饭吧。”我依然没高兴起来，摆摆手，说，“我不饿。”他俩没再吭声，母亲一言不发出了房间。

十二月的这天，下起了雪，磨蹭了半天，我终于起床。看着窗外细腻纷飞的雪花，我决定出门，我一声不吭套起靴子，套上围巾。

在家门口的巷子口看见青烟，顺着它走去，看见了一家面馆，七八岁的小孩儿穿得鼓鼓囊囊的，她爸爸妈妈在厨房忙活着，有一两个客人，似乎在问小孩儿叫什么名字，小孩儿的脸冻得通红。

我走去，点了一碗汤面。等了很久，面来了。想起来了，这是小时候来过的店。

南阳的下雪天是不长久的。下午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地上湿润润的，好像只是下过一场暴雨。

母亲烧了晚饭，大家围在一起。闷头吃饭的我突然抬头，盯着母亲温和的双眼，问道，“南阳的冬天，冷吗？”母亲一愣，答道，“还行吧。但过两天好像要降温。怎么了？”我犹豫后开口，“我给你买一件羽绒服吧。”母亲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说，“我的衣服可不好买，我穿着容易显得臃肿……”

她眼睛里的波浪一圈圈浮动着，搅碎了我心里那条鄙视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