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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开耕时节

  开春之后,庄稼人的所有工作重心都转移到了准备开耕这件事上。

  

  妇女们开始着手将积攒了半年的牛粪、猪粪背到用来育秧苗的水田里,接着水牛被牵出,男人们架上犁,顺着田埂边来回犁着,耙子将土坨子打碎,当所有的稀泥都变得足够细腻,牛粪也与泥土有了充分的混合,这时候就等着节气的更迭,播撒的时间到来。上一年留下来做种子的谷粒放进大盆,加上清水,往上盖上破棉被,充足的水分以及适宜的温度有助于谷粒泡发。

  秧苗播撒的时间大都得根据家里的长辈翻着黄历来确定,播撒时间出来了,妇女们再背上泡发的谷粒到秧苗田里均匀的播撒。通常各家各户播撒谷粒的时间都差不多,庄稼人都默默遵循着一些多年积攒下来的耕种规律,所以播撒时间上前后也不过四五天的差距。

  播撒秧苗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在播撒当天还会有一些相互之间都不大一样的习俗,比如有的跟着谷粒撒下草木灰,有点得在田埂边上点上香,还得煮米饭、煮鸡蛋……时间过的太长,很多细节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晰。

  谷粒撒下,驱赶鸟雀的稻草人、磁带线也同时出现,秧苗田里侧的水芹菜再次发出绿油油的嫩芽,摘了回家过涨水抄烫后加上一个冬天做好的豆豉翻炒,很有味道。吃水芹菜的日子并不多,犁秧苗田的时候摘过一次,之后并是撒秧苗的时候摘上一次,再往后也会陆续的在照看秧苗期间不时的摘上几次,待秧苗转到稻田里栽种后,人们去秧苗田的次数就慢慢变少,同时水芹菜也会跟随着雨季的到来,渐渐少了很多开春时节吃着才会有清香甜味,人们也就不再吃了。

  上一季点种了蚕豆、豌豆或者播撒了小麦的稻田,在收完粮食后,被人们靠着人力将土块一锄头一锄头翻了过来,经过这样的翻晒,能晒死不少躲在泥土深处的害虫。所以头顶热辣辣的太阳,面对周围毫无生气而言的土地,大概接下来的开耕时节就是人们不停翻转土块的动力。之后再将那些上一季被雨水冲垮的田埂逐一修复,夯实基础,复原原有的耕种面积。

  秧苗渐渐的绿了,田埂往下的棠梨树也抽出嫩芽,往春风里一吹,一株株嫩芽蹭蹭蹭的就长到了一个绣球那么大,似乎春风吹就是为了将万物吹醒,将万物往高处、往宽处吹一般。庄稼人也一样,在春风中醒来,在春风的催促下,不停的做着耕种前的准备。

  遇上雨水好的年份,耕种时节就会显得轻松一些,但遇到雨水不好的年节,耕种就显得艰难了很多。为了确保每年的耕种如期进行,根据水库的位置,顺着村落的位置,稻田的位置,人们顺着山的棱角,蜿蜒曲折的修了大沟,将水库中上一年蓄好的水引到了需要灌溉的稻田,这时所有的水沟、沟堑都派上了用场。又因为水库的位置高矮不一,村落的位置参差不齐,水沟修了一上一下两条,两个水库各自有了需要灌溉的区域划分。

  修大沟的年份里,按着各家各户的人口数量,一个村一个村的往下排着责任段。没开挖之前,每家每户都安排一个代表去划分自家的责任段,之后并会根据各家的实际情况,在规定的时间前将沟挖好,再等相关领导到现场确认验收。所以挖大沟的年份里,人们跟着朝阳,带着盒饭,扛着锄头、大锤就都往自家的责任段去了,需要爆破时就换个方向继续挖,待前后段的都需要爆破了,几户人家再一起放炸药,点火药线……

  那样的年代,火药等爆破类的东西都没有实施统一管理,也并没有专人去爆破,大多都是庄稼人自己摸索着进行爆破,所以一旦埋好炸药,并扯着嗓子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喊上一遍:要放炮了,赶紧隐蔽好。之后所有人并双手捂住耳朵往远离爆破点的地方跑去。

  至今不太记得挖大沟时的年份,只记得跟在父母身后去参与了这个过程,而实际上留在脑海里的只剩下捂住耳朵往远处跑以及爆破后细碎的土粒掉在身上的记忆,所以挖沟的那个年份里,常常看到的是背着朝阳往山上攀登的身影以及背着夕阳往下回家的身影,那时候的庄稼人大概没有仔细回过头去看看夕阳和朝阳,想的应该是那水沟引来水的样子吧;常常听到的是山这边或者山那边不时传来的爆破声,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有力量极了。

  后来的耕种时节里准备工作还包括了通大水沟,修复沟边,或者更换沟里的破损管道等等,当然这些工作由相应的部门来做,所以庄稼人要做的就变成了将那一条条引水到自家稻田的小水沟的修复。

  放水的日子是令人兴奋的日子。

  最新灌溉的是烤烟苗,之后才是稻田。一来烤烟的栽种计划确实排在了水稻前面;二来,庄稼人大多指望着这一季度的烤烟来增加大部分收入;三来烤烟前期投入太多,需要用这水来保住后一步的计划和行动。所以放水的时候,安排专人看管每一个放水的缺口,以及严防偷水的人们,当然大部分庄稼人都自觉遵守着这些耕种时节的规则,未轮到放水之前统统集中精力等待水的来临。

  放水的时间线会由村里的干部通知至村长,每一个片区放水的时间都是有规定的,过了时间就得等下一次放水的轮转,运气好的还可以继续耕种,运气不好的遇上没水了就得等着雨水来救。所以放水期间人人都是紧绷着的状态。

  村长为了村里的耕种用水常常会到大沟边等候,之后也会换村里的年轻小伙去守护,有时因为不能按时轮到放水,并到上个轮到放水的村长家里磨上一阵,院里那还扑着白粉,透着厚重绿色的青脆李也被摘了不少,回到村里说起这事,竟还有人跟在后面追着问:树大不大,什么品种,什么味,摘了多少,还剩多少……这种七零八碎的问题,大概这种小事是人们放松紧绷神经的一种方法。

  水到了田里,所有的小水沟都响起了哗哗哗的流水声,搭配着周边青蛙的呱呱声,一切都似乎瞬间复活起来一般。映着洁白的月光,庄稼人甚至架起水牛,顺着田埂边犁上几圈,这样做的目的是将田埂边的土块搅碎,贴住饥渴了大半年的土地的缝隙,这样犁过田埂才不会因为突然到来的水的浸润而使田埂倒塌,庄稼人在耕种上总是有着许多极其睿智的办法。

  月光照耀下的稻田亮汪汪的一片,水牛走着,犁田的庄稼人吆喝着,往上的水沟边橘黄色的手电筒光跳动着,守水的人们往下叫喊着:水来了,水来了……田埂边的人们回答着:好,好,好……

  这样的夜晚,月光、黑暗,电筒光,颜色单一,却同那夏日的整片绿油油一样有生机,有生命,充满活力。

  下半夜,庄稼人钻进田房的草楼,就着稻草堆盖着蓑衣安心的眯着了,楼下的水牛回着草,咯吱咯吱的嚼动着嘴巴。

  水来了,开耕时节就正式开始了。

  耕种的日子里,吃掉一整个上一年留下的火腿是最低的伙食标准。男人们起早下田犁田,女人起早到秧苗田拔秧苗,老人、小孩则相互帮着把火腿下锅再配上红豆,米饭得换成锣锅煮,这样熟了之后可以直接连着锅放进篮子底。耕种时候的饭菜不讲究花样,有米饭,有肉,有汤有咸菜就行,再加上为了方便带到田间地头吃,菜几乎是乱炖,菜、肉、汤就是一锅,咸菜得是大半碗,下午肚子饿了,就冷饭吃,至于其他一切怎么顺手怎么来。

  留在家里的牲口跟着庄稼人的忙碌,早饭提前,晚饭推后,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来投食。耕种的水牛得加料,麦秆糠,玉米面,碎蚕豆……都行,有时也会涨上一锅红糖水投喂,但这样的情况极少。

  中午,吃的饭菜送到了田边,绿色的秧苗也背到了田埂边,稻田中间那颗唯一翠绿的桑葚树下,人们就着树荫的位置铺开蓑衣团团围坐,筷子不够,伸手往后一折,干枯的青蒿杆抹去枯叶便可当做筷子使用,一切都很随意,也很适用。

  捆扎好的秧苗把扔到那些已经耕好的稻田里,稻田终于开始有了绿色,接着秧苗把拆开,妇女们一手持秧苗,一手分秧苗、插秧苗,两苗、三苗做一株往田里一插,在秧苗还未完全发绿发芽时,可以清晰的看到秧苗栽出来的弯曲的波浪形状,像极了海浪的形状。

  稻田的耕种终点在秧苗田,仿佛像是一个轮回,当所有的稻田都插上了秧苗之后,回到秧苗田,一样的拔上四五捆秧苗,栽成波浪形状。剩余的那些秧苗,会做一个暂时留存,等到所有村落的稻田都绿了,雨水也来了,那些移栽的秧苗也逐渐发绿了,多余的秧苗才会做拔除。

  庄稼人大概是在耕种时节考虑最周全的人们。每年的耕种时节,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特殊情况出现,比如秧苗未育苗成功,比如突然之间所育的秧苗不够自家栽种,又或者秧苗插下去后,雨水迟迟不来,干了稻田,旱死了秧苗……所以暂时多余的秧苗会留给那些没秧苗栽种的人家,也会分给那突然秧苗不够栽种的人家,同时也会留作雨水来临后对旱死秧苗的替补,一切都留足了余地。所以了除了秧苗田里暂时留住剩余的秧苗外,那些移栽后的稻田里,几乎三五丘稻田中间,并会在靠近田埂的位置栽上厚厚的一捆秧苗,这一捆秧苗的作用同样是意外情况下的替补用。

  耕种时节最怕的还是意外情况,牲畜和人的意外情况都足以让庄稼人愁上好几个夜晚,特别是那种下不了田、碰不了水的疾病,左邻右舍,七村八落的去打听是否能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忙耕种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没有一头水牛是空闲的,没有一位庄稼人是可以调配出来的,所以应对这些突发情况,人们常常得到山的那边,出高价钱请来因为耕种时节错开的庄稼人。

  插秧苗的活,男人们大多比不过女人,所以请人换工插秧苗的日子里,穿各色衣服的女人们裤脚一卷,往田里一站,齐整整的一排,绿色的面积渐渐扩大,人群的位置整齐往后移动,仿佛有人在认为操控绿色的区域以及人群移动的规律一般,整齐划一。

  稻田的耕种结束并不意味着耕种时节的结束,接着是地里的点种,点玉米、点黄豆、点绿豆……前前后后,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

  男人们换下来裹满泥巴的衣裤,上街在生意人处买了鱼苗,女人们路过稻田,脱下帽子摘起了田埂边上的野豌豆尖,鱼苗放入田中,野豌豆尖顺着涨水下锅……

  耕种时节总算暂告一个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