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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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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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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艳阳天》连载

第二章 惊心动魄看转型

我出生于日本投降后的第二年。因为离城里太远,身处偏僻的乡下,我们对战争没有概念,也没有见过日本人。因为日本人是从东边过来的,那里是一马平川。那里的人可着了魔了,烧杀抢掠,很多人都被杀死了。到了城里,更是变本加厉,把沿街的商店全部烧掉,据说杀了不少人。好在这些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而解放县城的时候,八路军是从西边过来的,路过我们村。那严明的纪律,对老百姓的爱护,跟二战区的部队是没法比的。他们连房子里也不进来,就住在那空着的破窑洞里。只有少数几个领导,跟老百姓住在一起。帮我们干活,到河里去挑水,打扫院落,甚至把他们带的干粮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吃,我们一点都不怕他们。

大人们非常惊喜,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部队,这么可爱的当兵的。因为过去的当兵的,经常打压老百姓,不是人格上欺辱,就是经济上压榨。大家对这些人从来没有好脸色。但这些穿着灰蓝色衣服的军人,完全跟我们过去所见到的军人不是一类人。大家把好吃的拿出来,纷纷招待这些年轻人。但人家根本不吃我们的东西,他们盼望着赶快打下县城,一旦县城被攻破,什么东西都有会的。

没过两天他们就开拔了。很快,城里便传来隆隆的枪炮声,夹杂着像鞭炮一样的机关枪声。没过几天,有那从城里来的人便告诉我们,城里解放了,连二战区的一个中将也被活捉了。但这些信息,好像跟我们都没大关系,因为大家只想着就是能吃饱穿暖,不生灾害病,有土窑洞可住。而我们小孩子,只盼望着过年时能吃到好东西,换件新衣服,至于社会有什么变化,哪家成功了,哪家失败了,都不是我们所要关心的。

我们家有六口人,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和我。我哥比我大两岁,非常善良老实,跟我的关系很好,有什么好吃的总要先给我吃。由于人口少,负担小,虽然二战区的苛捐杂税也不少,老百姓负担很重,但日子还能过得去。因为家里土地多,只要勤快点儿,好好干活儿,吃喝是不愁的。家家户户粮囤里都存满了粮食。缺的只是食盐,因为虽然粮食多,但没钱花,买不起盐。有时候就不得不吃淡饭。我们家好像都有勤劳的基因,所有的人,根本不用指派,眼里都有活儿。祖父们都信奉着不种百亩,不打百斗的信念,觉得只要勤劳就能致富,不管有多大的付出和汗水。由于土地多,这种完全是笨干的想法,很容易就能变成现实。虽然非常辛苦,但因为秋后打的粮食也不少,没有人觉得这是辛苦的。

但这种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谁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村好像变化还不大。因为打土豪分田地,土地改革,这样的事好像跟我们无关。因为我们村子小,人口少,土地多,各家的土地都种不完。显然也不会让别人给自己种地,所以也没有地主富农,也没有贫下中农。只不过在定成分的时候,为了完成任务,实在没有办法,就把那个土地最多的人给定成了富农。大家在土地这个问题上基本是平等的,不存在谁剥削谁的问题。所以土改好像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是一场社会变革,是一种社会制度,所有的人不可能不卷入其中,不可能不去参加。我们全村人,都被集中起来,到区政府所在地参加土地改革,斗地主分财产的运动。

跟我要好的有三个好朋友。王和平,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孩,尽管只比我大两岁,但我觉得他事事都比我强,我常常跟着他,听他指挥。刘虎平,他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非常厉害,像老虎和豹子一样,经常爱打架,小孩们都怕他,完全就是孩子王。不过他对我还是挺好的,大概是好汉不打圪蹴蹴吧,对我这样老实善良的孩子,不仅不欺负,还常常能得到他的保护。李三成,跟我哥是最好的朋友,当然跟我也不错。我觉得他在我们几个人中,是最精明,最有头脑,最善于思考的一个人。他就像我们中的军师,很多事情只要他一出面,其结果,都比我们想像得要好得多。不管是到河里捉泥鳅,还是到山里捉蚂蚱,他都要比我们干得好得多,很多时候大家都听他的。尽管他不像刘虎平那样厉害,但更多的时候,孩子大王刘虎平,还得听他这个表面看起来很善良,很稳重诚实的李三成。要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们四个人总能凑到一起共同行动。

那一天,我早早吃了饭,跟着大人们去到区政府看热闹。

区政府设在三合岔上,各村的人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几乎所有的人,全村出动,人们脸上现出惊异的,怀疑的,高兴和激动的复杂表情。我们几个小孩,更是什么也不懂,只是跟着人们去凑热闹。只见河边的空地上搭起了高高的台子。后面坐着大大小小的领导,下面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我们由于个头太小,站在后边看不见,就挤到台子前面,从侧面看。只见台子前面站着一排人,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纸牌子,下面写着他们的名字。一个个都弓着腰,弯弯地像一只只大虾。一脸困惑和恐怖,惊恐地看着一个个愤怒的人。人们高喊着口号,要他们把钱财交出来。

斗争会结束以后,大部分人都乖乖地把钱财交了出来,把多余的土地也交了出来。

     ………

等我回到家里时,大人们早已回来了。大家谁也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一个个严肃凝重,看不出来谁是高兴的,也看不出来谁是痛苦的。只是家里的气氛,比平时多了一份压抑和肃然,好像发生这样的事情,出现这样的结果,大家早就预料到似的。

那年冬天,政府的人来了,把全村人组织起来,号召大家要入社。说了无数入社的好处。说是这样可以集中所有的力量,整合所有的资源;强者帮弱的,人多的帮助人少的,这样大家就有力量了。没有太富的人,也没有太穷的人,大家统一劳动,统一分配,吃的一样,穿的也一样,这样社会就能体现出公平来了。

但人们迟迟不肯行动:要把自己的牛羊马猪,耕地的犁和牲口,全部交给集体,大家都想不通。只有少数几个村干部和党员,并不是完全自愿地交了出去。

我们家起先也处于观望状态,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跟村里的亲戚们商量,大家也拿不出主意来。这时,我的爷爷把全家召集在一起。他坐在后炕上,脊背靠在背垛上,用一根长长的烟杆儿正抽着旱烟。抽完一锅后,他把烟灰磕在灶台上,紫铜色的脸上,一道道皱纹,像铺展开来的一块核桃皮。他用期待的眼光望着大家说,不要再拖延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听政府的,听公家的总没有错;没有哪家政府和公家是要害老百姓的。总是要让大家过好日子的。老百姓的日子过好了,公家的人,当官的人,能不高兴吗?要是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人家费那么大劲干什么?迟交不如早交,晚干不如早干。什么时候粗胳膊也拧不过大腿。不要跟人家对着干,对着干,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大家听了爷爷的话,只得按他要求的去做。

这天下午,父亲把最好的饲料拿出来,倒进槽子里。两头牛低着头,用舌头舔着饲料,香甜地一口口地吃着。

父亲拿出一把刷子,仔细地给它们刷着身上背上的尘土。边刷边自言自语地说,唉,明早就要送你们到集体的牛圐圙里去了,我再也伺候不了你们了。你们两个牲灵听话,到了那里可要好好地抢着吃,要是不争不抢,你们可是要饿肚子的。集体生活可不比家里的生活,没人会在乎你们的。你们只能自己管好自己,自己吃好睡好;也要听新主人的话,人家要你干活你就干活,不要投机耍滑。要不然就会挨鞭子的。可是不比在咱家里,好也行,歹也行,过些日子我会去看你们的。

两头牛停止了吃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父亲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它们,似乎是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两只眼睛湿润了,摇了摇头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轻轻地拍了拍牛的头,让它们吃家里最后的晚餐。

过了几天,父亲对我说,我也不想见它们,可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你替我到牲口圐圙里,看看咱家的牛生活得怎么样,是不是饿着了。能不能吃得饱?看集体给它们都毓些什么,饲料有没有咱家的好?

他像个老年妇人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直到我转过身,他还在安咐着什么。

集体的牲口圐圙在全村的最高处的东边。我出了大门,沿着那条长长的土坡,来到村子东头的牲口圐圙。只见圐圙的门大开着,圐圙里有许多牛马和骡子。我一眼看见了我家的牛,在圐圙门口的右侧。它们好像也认出了我,抬起头看着我,发出“哞哞”的吼声。

我走到它们跟前,伸出手,摸着它们的鼻子,两头牛争着抢着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我的手。我看看槽子里边牲口们吃剩下的东西,有干草和黑豆,看上去吃得还不错。只是牲口圐圙里不好好打扫,牲口们拉下的屎扑了一地。黄牛骡子和马,全都在屎尿上躺着,浑身上下糊满了屎。我家的牛虽然站着,但它们身上也沾着已经干涸了的牛屎。整个牲口圐圙里发出一股股的臭气,弥漫着整座院子。

我拿起放在门口的一把扫帚,轻轻地扫着牛身上的屎,一块块干干的牛屎,慢慢地被我打扫得掉在地上。两头牛的身上渐渐露出了原来的黄色,浑身上下也显得有了精神。我又拍了拍它们的头,走出了牲口棚。

我回到家,把我看到的情况给父母和全家人一说,大家都挺高兴,只要我们的牛不受制就行。但我并没有把所有的情况给他们说清楚,完全省略了牛圐圙里臭气满天,屎尿横行的样子:反正说了也没用,只能让大家心里更加难受。

只要他们不受制就行,反正到哪也是要干活的,这我就放心了。父亲说。

但我知道,我这样的谎话是隐瞒不了多久的。父亲迟早会看到真实的样子的。到时候会不会要责备我呢?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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