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潭水库工地,开工已经两个多月了。有一天,工地上来了一辆吉普车,是县长陪同地委的一个领导来工地上视察工作的。吴长腿看见领导来了,赶忙跑过去和领导握手,并汇报工程进度情况。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刚刚筑起的大坝基础上,看着这那么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领导们心里很高兴。飞快的独轮车你来我往,穿行在整个工地上。打夯的声音,响彻到几里路以外。红旗、标语,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山响。高音喇叭里的歌曲和战天斗地的口号,激励着工地上的每一位建设者。看来,地委的这位领导很满意,不时地赞叹着。领导对工作的肯定,就是对公社书记吴长腿的表扬,吴长腿真是受宠若惊。
可是,吴长腿高兴了时间不长,就差一点落出马脚来。突然有一位跟随地委领导来的,水利局建设干部问吴长腿:“吴书记,大坝已经修建到了这个位置,你们坝前护坡的块石在什么地方?”
一句话,把吴长腿问了个愣怔,他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个圈。赶忙心虚地回答说:“石塘已经定下了,只要是炸药一到,放完炮石头马上就有了。”
吴长腿仓促地说了这么一句,这位水利局的干部,也许是看出来了石头的问题。他接着就想继续问石头的事情。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再开口,地委的这位领导接着话茬也说道:“抓紧组织石匠开石头,绝对不能耽误工期。”说完,他又和吴长腿握了握手,然后一行人又坐上吉普车,马上消失在黄色的尘埃之中。
吴长腿看着吉普车不见了,他悬着的这颗心算是落了下来。他用手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手正好拍在了柳编安全帽上。心想:我真是糊涂啊,这么大的问题怎么给忽视了呢?坝前护坡是和大坝的进度一起的,到现在,护坡的石头还没有着落。这可是我的一个大失误啊,我得赶快想法去解决石头的问题。
他想到这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北面的大山。心想:石塘的问题应该是好解决,这里是山区,到处都是石头。可是,那么多的石匠上哪里去找啊?为了动员各大队的社员来出夫,真是跑细腿,说破了嘴,已经是费了很大的劲。再说了,各大队的青壮劳力,都基本上来工地了,那么,这么多的石匠到底去哪里找呢?想到这里,愁得吴长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在领导站过的地方,倒背着手自言自语着,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工地上。只见小推车来来回回穿梭着,像数不清的蚂蚁在搬家一样。他看了一霎,已经把他看得眼花缭乱了。突然间,只见在这个庞大的独轮车队伍里,好像有一点红色穿行在其中。一下子引起了吴长腿的注意力,他赶忙揉了揉眼睛,又仔细一看。他还真的看见在送土的队伍里,有一个脖子上围着红围巾的姑娘在推着独轮车,往大坝上送黄土。
吴长腿奇怪地看了一会,他突然又伸出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次虽然他使的劲不小,却还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头皮疼,他的手又一次拍在了柳编安全帽上了。他放下右手,一个人傻笑着,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对了,各个村里还有很多的年轻姑娘。要是把这些姑娘们集中起来,虽然她们推不了独轮车送土,但是,破石头的这个活,她们应该能干得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土场方向走去。他想看看,这个让他想到好主意的推车姑娘到底是谁?也正好找到她,听听她的意见。他满怀心事的低着着头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和他说话:“长腿书记,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吴长腿回头一看,和他说话的这个姑娘,正是他要去找的那个红围巾姑娘。原来她是于家寨大队的于月秋,推着独轮车刚从大坝上送土回来,正要往土场里再去装土。吴长腿看见是她,也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个小妮子,不叫我叔叔就罢了,还这么没大没小。我就是去找你的。”
于月秋听见吴长腿是找她的,马上停下独轮车,也不再和他开玩笑了。说道:“你是找我的,真的假的?大书记亲自找我,让我受宠若惊。您有什么最高指示,我洗耳恭听就是。”
吴长腿听见于月秋还咬文嚼字上了,还把他捧得高高的。自己刚才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此时他的心情,马上也好了起来。他征求意见一样地问于月秋:“我看见你都能推车子送土了,真是妇女能顶半边天。我想问问你,到石塘里破石头,像你们这样的小妮子能干得了吗?”
于月秋听了吴长腿的话先是一愣,接着说道:“你怎么老是叫我小妮子?我已经不是小妮子了,我现在是挣十分工的大姑娘。打石头、破石头不是干得了和干不了的事。什么活,不都是人干出来的,只要您书记一声令下,我们姑娘们就没有干不了的事情。”
吴长腿听了于月秋的话,他对刚才想到的主意更有信心了。这就是说明,他刚才想到的这个办法一定能行。他现在也不去土场了,而是高兴的哼着小曲来到了广播室里。过了一会,高音喇叭里的革命歌曲戛然而止,传来了那个广播员甜美的声音:“各位工地上的建设者们请注意了,现在播送一个通知。今天晚上放工以后,各大队,小队长以上的干部,到指挥部里参加紧急会议,任何人不准缺席。”通知播送了三遍,然后,高音喇叭里又响起来了革命歌曲: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记工员李伟,是今年刚高中毕业回来的,正巧赶上了修建水库的冬季大会战。他今年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八左右。个子很高,但是看上去身体有点瘦弱,显得不大壮实一样。像他的这个年龄段,也正是心气很高的时候。他想:这么多人在一起干活,一定是很浪漫。这么大的工程,也一定是个锻炼人的好机会。
后来他主动去找到于金水报名,想去白龙潭水库工地出夫,参加今年的冬季大会战。于金水听了李伟要去出夫的话,这个时候,他才细细地看了看李伟,心里直打鼓。心想:他虽然二十多岁了,可是,他没有正儿八经地干过体力活。刚参加劳动,就要去参加水库大会战。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活,他能干得了吗?他带着这个疑问对李伟说:“工地上的活很累也很苦,我担心你去了,怕你受不了这个罪,不如还是先让你爹去出夫吧。”
李伟听了于金水的话,说道:“我没有去工地,你怎么知道我干不了?你让我去试试吧,要是真是干不了,再让我爹去也不晚。”
既然李伟这样说了,于金水也不好再推辞。他想了想,对李伟说道:“你一心的想去,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你去了工地先干着记工员,再干一些轻松一点活就可以了。”
李伟是他们第三生产队里,保管员李玉山的大儿子。李玉山一共就两个孩子,二儿子小名叫二蛋,大名叫李辉。他现在和于亮在村里的小学校里,一起上小学。李玉山的父亲,在解放前是这个地方上出了名的大地主。于家寨村前面的那片湖地,他家里就占了五百百多亩。后来土地改革工作组进了于家寨以后,他父亲已经看透了形势。他便主动找到了工作组,自愿把自家的地全部交了出来。为此,他还成了全县土地改革的先进人物。儿子李玉山也受到了父亲的影响,做事稳稳当当,在村里说话行事从来不狂言炸语。他又读了多年书,是村里唯一的一个识文断字的人。村里见他有文化,办事又稳当,便让他当了第三生产队的保管员。
保管员这个差事,在生产队里来说是一个肥差。一年当中,有半年的时间不用下地干活。在收麦的前一个月里,就在打麦场里开始拾掇整理过麦口用的东西。像要修理那些坏了和不好用的,木杈,扫帚、扬场的木锨和碌碡郭子。把慌了半年多的打麦场除去杂草,用铁耙搂干净。然后把整个地面上洒上水,撒上麦糠。再拉着碌碡,一遍,又一遍地把打麦场碾压结实,碾压得像镜面一样光滑平整。
麦子收完以后,保管员的活才算是轻快一些。开始在打麦场里晾晒麦粒子,等到麦粒子晒干,扬干净里面的砂土以后。便过磅装麻袋,然后,把装好麻袋的小麦,一车一车地送到公社粮管所里去交公粮。等到交完公粮以后,再把麦子留出一部分来,放到生产队里的仓库里储存起来当储备粮。最后,这才把剩下的麦子分到每一个社员们的家里。这样,保管员一直在打麦场里忙活到秋后,收了秋季粮食。把粮食交完公粮,给社员们分完,往仓库里储备完储备粮以后,保管员又开始准备磨花生米子,开始在油坊里压榨花生油。所有的这些粮食和花生油什么的,一旦入了仓库,全部都有保管员保管了。
李伟来到了水库工地上以后,于金水安排他和于月秋、陈热闹他们一起去土场刨土、装车。陈热闹听了于金水的安排,马上撇着嘴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应该去推车子送土。他怎么愿意,和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人一起干活呢?”
几个和李伟差不多一般大的小伙子,也跟着起哄:“热闹这回说了一句实话,推小车送土,才是咱们爷们的活。刨土、装车那是娘们干的活。”
于月秋听到这里,指在这几个自称爷们的人说:“不要把自己是个爷们就觉得了不得,我们娘们怎么了,也不比你们少个什么。”
陈热闹看见于月秋不高兴了,马上笑着说:“我们可不敢小看你,我还不如你这个娘们来。”
于月秋过去踢了一脚陈热闹,说道:“你再敢胡咧咧,我嘴给你撕开。”
陈热闹挨了一脚,扔下手里的铁锨躲到了一边。听见于月秋要撕他的嘴,吓得他两手捂着嘴。嘴里也没有停下说话,也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那几个推独轮车送土的男劳力,看着陈热闹的这个熊样。笑话他说:“热闹啊,你真是白白顶了一张男人的皮。干活就想钻女人的窝,你还真不如一个女的,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李伟看了这个架势,这些人虽然说的都是一些开玩笑的话,但是,他听了却认为这些人说的都是带着讽刺性话,马上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心想:看来是他们有点看不起我,都是站着撒尿爷们,我不能让他们小看了。想到这里,他放下肩上的铁锨,推起一辆独轮车就朝土场走去了。于金水看到这里,也没有再说什么。便对一个小伙说:“你的推车既然让李伟推走了,那你就和李伟合伙推一辆车吧。你现在回去先休息,过一会再回来替换李伟。”
到了土场里,于月秋看着李伟那单薄的身体。心想:他推车子有点困难,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还没有在生产队里劳动过,他这个能不好逞。她想到这里,主动来到李伟的小推车跟前,给他往车上装土。于月秋给他装了上半粪篓黄土时,对李伟说:“你先推一趟试试,熟练一下,下一趟我给你装满粪篓。”
李伟听了感激地看了一眼于月秋,又看了一圈那些正在干活的人们。这时候,他蹲下身去,把车袢放在脖子上,两只手紧紧抓住车把,然后掀起独轮车来,使劲往前一推就走了。可是,车子往前走了不远就失去了平衡。李伟歪歪扭扭地又走了几步,他还是没有控制住独轮车,摇晃了几下便歪倒了。没有想到,他的这几步推车表演,都让这群土场上干活的人们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引起了哄堂大笑起来。李伟羞得满脸通红,生气把车袢从脖子上拿下来,摸起一把镢头安稳地刨土去了。
十九辆装满黄土的独轮车,有十九个男劳力推着,小跑一样地往大坝上送土去了。李伟推的这辆独轮车,和他换班的那个小伙子还没有到换班的时间,所以小推车还倒在地上。过了一会,于月秋看着这辆独轮车还躺在土场里,觉得老是歪在那里也不是个事,这样李伟会更加难受。她想到这里,便走过来把车子掀起来,然后推到李伟的跟前。说道:“你不用着急,推车子也有技巧。你得会使巧劲,把车子保持平衡才行。你现在把土给我装满,咱们两个换着班推这一辆独轮车。”
李伟很感激地看了一眼于月秋,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他的鼓励和关爱,也还有一些期待。他笑了笑对她说道:“谢谢你。”
李伟说完,放下镢头拿起一把铁锨,便把车上的粪篓里装满了黄土。这时候,于月秋把车袢放到脖子上,稍微一弯腰把独轮车往后到了一下。然后左右腿前后一用劲,推着一车子黄土就往大坝上去了。李伟看着于月秋丰满的身体,灵活地推着独轮车走去的背影,心里好一阵羡慕。陈热闹看着还在傻站着的李伟,充大人吃瓜的对他说道:“秀才,你看出门道来了吗?还是我教给你吧。独轮车不用学,腰和屁股要灵活。你刚才看清楚了吗?于月秋的屁股摆得怎么样啊?”
陈热闹刚一说完,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四十多岁的李玉福笑着对陈热闹说:“你这个热闹,真是人懒嘴勤力。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怎么就变味了呢?”
陈热闹直了直他的懒腰,又说道:“你们说,我说的不对吗?推独轮车靠的就是屁股左右摇摆,才能把车子掌握平衡。”
李玉福又说:“你也说的在理,一会于月秋回来了,你也送几趟土教教李伟。”
陈热闹听了,马上打了退堂鼓:“我可不行,咱干不了这个活。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蹲在土场里装车吧。”
陈热闹三十多岁了,他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就光棍一条。入社以前,他们家里有五亩地。那时候他的父母都还健在,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家五口人看着这个唯一的男孩,都是非常疼爱他。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让着他吃,地里的活从来也不让他去干。陈热闹长到十五六岁了,也没有下地干过一次活。后来呵护他的爹娘先后去世了,疼爱他的两个姐姐也都远嫁了,热热闹闹的家里一下子就剩下了陈热闹一个人,他还真的是不习惯。饭自己不会做,地也不会种,过了没几年他的家就衰败了下来。那五亩庄稼地也变成了荒地,只有走近地头上,才能看见荒草里有几颗庄稼。
后来入社了,他家的那五亩地也就都成了集体的了。村里的村干部,看看陈热闹一个人入给了生产队里五亩地。虽然知道他奸馋食懒地干不了体力活,但是,看在他那五亩地的面子上,还是给了他一个整劳力的十分工。
从此以后,陈热闹就成了生产队里的社员了,天天跟着社员们下地劳动。你别看他蹲在街头上吹牛皮、扯闲篇时精力旺盛浑身都是劲。可是,他一到了地里,就浑身松松垮垮的没有了一点精神。刨地直刚着腰子,镢头都举不起来。铲土时一双手握在铁锨头的地方,蹲在地上干活。社员们看着他这样干活,慢慢的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时间长了,李玉福看着人们都没有精神了。他又敲贬陈热闹,拿着他寻开心地说:“陈热闹啊,明天你再来干活的时候,别忘了把你爹给你留下的那个躺椅拿来,躺在上面干活更省劲。”
社员们听了,都开心地笑笑,也算是干活累了开个玩笑解解乏。陈热闹已经习惯了人们拿着他开玩笑,他也知道老少爷们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他也不会生气,也不会说什么。不过,陈热闹倒是还有一技之长。他在闲空的时候,捞鱼摸虾,逮兔子捉鸟那是样样在行。当他发现了兔子抓兔子的时候,他跑得比猎狗还要欢、还要卖力、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