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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见了那只大鸟，那只黑色的大鸟飞向了他，他浑身又战栗了起来，这是一场噩梦，一场多年来纠缠不清的噩梦，一场想忘掉却忘不掉的噩梦。
黑色的大鸟振动着翅膀，它飞过了高山，它飞过了大河，它飞过了田野、村庄、树林，黑色的大鸟所过之处都变成了一片废墟，世界死寂得没有一点的声音，只有它凄厉的叫声划裂了他的耳膜，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儿，他全身的毛孔在那一瞬间被炸开。他想逃走，他一直想逃离这只黑色大鸟地不断追赶，但他知道他逃不掉，他的身子就像被钉在了那里一般动弹不得。
黑色的大鸟飞到他的面前哀哀地看着它，它的眼睛在流泪，它的眼泪变成了红色的，变成了鲜红的血，一滴、两滴、三滴……黑无涯际的夜空，一粒粒的血滴子在滚动，他感到他的眼睛也在滴血。他看到了娘的死，他看到了弟弟的死，他看到了那个滚动着血滴子的黄昏，他看到了爹爹张开的血盆大口，他看到了五爷拉着他的小手说，“小六子，你再好好看看峡溪村吧，以后咱们恐怕是回不来了。”
峡溪村在哪里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那里一定跟他的父母跟他的生命息息相关，那是他的生命中无法回避的一部分——一个遥远而又模糊的村庄。
黑色的大鸟在啄食他的肉，像小鸡在啄米，像数九寒天里，一把被冻住的尖刀在切割他的肉，刀锋上的寒霜就是一味麻醉剂，他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到了冷，他冷得直打哆嗦，他抱紧了自己的四肢，就像是一只刺猬把自己变成一个球。
黑色的大鸟要把他带走，它抓起他飞了起来，它飞过了田野，它飞过了树林，它飞过了村庄，他看见娘站在村头喊，“小六子，该回家吃饭了。”他答应了一声，就被重重地摔了下来，他的身体被摔成了很多段，他甚至听见自己的身体像一条临死前的狗一样发出了“哽”的最后一声。他死了，他希望这次是真的死了，而不是无数次死亡中的一次。他死了，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种恐惧和绝望，甚至在他变成了一堆白骨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时，那种恐惧和绝望还在。
有人在拍打他的脸，他感到了疼，他听见有人在说，“狠点打，不然他醒不了，他这是被鬼捉了魂魄，实在不行就用锥子扎。”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就像这两片薄薄的眼皮压住了他的整个神经系统。他又试了几次，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就像他在推动一座大山一般。他的头脑开始变得清醒了起来，但身子就是动不了，沉重的眼皮闭合了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小六子儿，何管家来了。”他被吓得一激灵，马上睁开了眼睛，这时他看到了文先生焦急的眼睛和静霞抡起的巴掌还有其他几位小伙伴嬉笑的脸。他们都知道他怕何管家，他知道何管家鞭子的滋味。
“小六子，你终于醒了，你看看我的手掌都打红了。”静霞说道。他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脸颊有些烫，他的脸一定也被她打红了。
“小六子，你把我们都吓坏了，你都梦见了啥？快说说。”静霞关切地问道。
梦中的一切又变得模糊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那只黑色的大鸟又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他惊恐地睁开眼睛说，“我梦见一只鸟，一只黑色的大鸟，它的眼睛在滴血……我的眼睛也在滴血。”他说着身体又缩成一团，眼睛惊恐地盯着前方。“每次梦见这只黑色的大鸟，我都好害怕，就像被人扒掉了一层皮似的。”
“文先生，梦见黑色的大鸟是啥意思？你快给解解梦吧。”静霞恳求道。
文先生推了推鼻尖上的眼镜，沉吟了片刻方说道，说，“黑为玄，玄乃众妙之门深不可测。但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中有郁结才会有所恐有所惧，黑色的大鸟具体代表什么也许只有你自己知道。”
“小六子，你到底怕什么呢？”静霞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只黑色的大鸟就好像藏在某个角落里，不，它就藏在我的身体里，它就好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它随时会飞出来找我，它一直在找我，它想告诉我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看见我娘了，我看见我娘了……”他说着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