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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秀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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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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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边缘》》连载

第一章

第一章

1

做律师的以替人打官司为生,陈律师现在正在为市里的荣昌公司承办一件案子。这件案子并不复杂,同是市里的康达公司在一年前向荣昌公司借款3000万,双方达成的协议书上说,借款期限为一年,按银行利率计息,但期限到时,康达公司如无力归还借款,以价值3000万的商场房产作抵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多,康达公司的这笔借款分文未还,荣昌公司想寻求法律来解决这件事情。

陈律师这时候会坐在荣昌公司老板薛荣昌的办公室里,是因为这场官司并没像原先想象的那么顺,他赶来报告不利的消息。

陈律师在上周代表荣昌公司将这场官司的起诉状递到被告康达公司所在地的法院,根据民事诉讼法,有管辖权的法院在收到原告的起诉状后,只要有明确的被告和具体的诉讼请求、事实、理由,应在七日内立案,可他今天赶去询问立案情况时,却被告知这件案子暂时不能受理。因为市公安局针对这件案子,向该法院发出了通知书,提请暂缓立案。陈律师已不是初次做荣昌公司的诉讼代理人,他一直备受荣昌公司老板薛荣昌的器重,也获利不少,现在遇到这种情况,自然也很为薛荣昌感到着急。他当时就去找了有交情的法官,作进一步的了解,于是,也就知道了内情。市公安局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通知书,是要对这场官司进行立案调查。因为市公安局接到了反应这场官司有诈的举报信。

事实上,荣昌公司老板薛荣昌要打的这场官司,也确是见不得光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个企图侵吞国有资产的把戏。最大的大款也不如公款,国家的钱实在是太多了,没有谁数得清楚,把国有资产变成自己口袋的钱,那是最有效、最快捷的发财致富方式。康达公司是国有企业,现在国有企

业也按一般企业制度运作,像三资企业、私营企业等经济实体一样,不再是政府的附属物,而是自负盈亏、自我决策、自我发展的独立的市场主体,但由于缺乏相应的法规约束和政策强制,这就给一些私欲膨胀而又掌握着国企命运的经营者有机可乘了,使国有资产可以很方便地变为个人拥有的资产,而其中的每一环节或合乎有乎法律规定,或不违反有关规定,或不在其约束范围之内,或违反此规定却合乎彼规定。说白了,都会披上合法的外衣。薛荣昌这个民营企业老板就和康达公司的总经理孙祖保凑在一起,想到了用空手套白狼的办法。也就是说,当初康达公司向荣昌公司借款3000万,只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也就是说,不会让人觉得做了违法的事。没有本事的人才会靠违法赚钱,他们倒过来要让法律保护他们捞钱。

陈律师以为薛荣昌听了这样的消息会震惊不小,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靠在大班台后面皮椅上的薛荣昌。

薛荣昌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英俊,在他身上,你找不出一丝邪门歪道的气息。

他无论什么时候沉着稳重,但是,却隐隐给人一种仿佛随时都会翻脸不认人的感觉。这时,他叨着雪茄,幽幽地吸了一口,随着吐出来的烟雾说话了。

“陈律师,既然这样,那这场官司只好暂时放一放了。”

“薛老板,这年头实际上很少有人在乎谁把国家的钱装进口袋的,这事我也感到很意外。就像隔墙砸砖头,实在有点不那么巧。”

“你没有别的事了吧?”

“对不起,薛老板,那我先走了!”

陈律师意识到薛荣昌不想听他再说些什么,挟了包从沙发上站起来。但在他正想识趣地离开时,薛荣昌却又叫住了他。

“陈律师,我一直待你不错,你也比谁都清楚我薛荣昌这个老板,是靠什么做大的。现在那些警察既然想对这场官司进行立案调查,我想他们到时候也会找你吧…….”

“薛老板,这你放心!我是个做律师的,说得难听点`,只是为了从你的案子中谋利,我会知道应该怎样对付那些警察的!”

李忠是薛荣昌的跟班。他目送陈律师走出去后,几步走过来,站在大班台前面。

“老板,这场官司看来不是那么顺了,你打算怎样去摆平?”

薛荣昌表情淡然,说:“我能有今日,本来就不是吓大的,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一次当然也会没事。”

“老板,现在警察要查你,也就是公安局的头头不给你面子。”

“阿忠,你约一下孙祖保,说我马上要见他。”

“你想自己来摆平这件事?”

“既然有人想玩我,我也不会低三下四求他们!”

2

孙祖保心里七上八下地赶到约定地点时,薛荣昌已站在海边的崖石堆上等着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岸乱石成堆,这些石头因风吹浪打而奇形怪状。这里荒无人烟,只见海浪正接二连三的,以强大的威力冲击着崖石,轰隆作响。

“薛老板,真没想到你会把我叫到这边来。”

薛荣昌微微一笑,抬手拍着孙祖保的肩膀,他的表情和语声都相当地客气,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我跟你们康达公司的那场官司,现在需要商量一下。”

“这事你不都已经叫律师告到法院,眼看就要水到渠成了?”

“问题是出了点麻烦。”

孙祖保顿时心里一紧,忙说:“不会是那场官司有什么麻烦吧?”

“不错,现在法院不予立案,市公安局还要立案侦查。”

孙祖保在这时想了想,说:“薛老板,不是我在吹捧你,你在景江市算得上个有头有脸的老板了,许多当官的都在围着你转。不说别的,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孟秋平,就跟你很有交情,照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我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们接了举报信就查我,并没有给我面子。”

“薛老板,官大一级压死人,公安局不给你面子,你完全可以找一下市领导的。”

“孙总,我薛荣昌能有今日,并不是靠他们这帮人做大的,是我做事情从来没有失手过,他们只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那你是想靠自己来摆平这件事。说吧,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薛荣昌又拍拍孙祖保的肩膀,说:“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把当初我写给你的那张字据,现在还给我,这就行了。”

孙祖保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颤,张大了嘴,嘴唇都有些发抖。薛荣昌提起的字据,事情是这样的:当初他们策划这场空手套白狼借款官司时,孙祖保觉得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大家都在钱眼里钻,难保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于是,他要求薛荣昌立下字据。也就是说要薛荣昌在书面上说明一下康达公司向薛荣昌借款3000万这件事,实际上是虚晃一枪。日后万一出什么意外,要末一起完蛋,要末一起上岸。很显然,现在这场官司遇到了麻烦,薛荣昌想要回字据,那就是他想抽身上岸,叫孙祖保当冤大头。

“薛老板,当初不是说好在你把这场官司打赢的时候,才还你字据的。”孙祖保为了声音的稳定,语气有些呆板。

叨着雪茄的薛荣昌在这时背过身去,闷声闷气地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嘛!对了,当初说好是等这场官司打赢了,才给你500万的。这样吧,我现在就拿出500万换你手里的字据,总可以了吧,嗯?”

“说实话,薛老板,当初我敢对几千万的国有资产有非分之想,也是一百个相信你,觉得你没有摆不平的事,才有那么大的胆。”

“想说我要拿你当垫背?”

“这我不敢!我的意思是说,我这辈子八竿子也打不着能够护着我的人,就是拿了你500万,也会没福享用!”孙祖保这时感到自己的那颗心正在一点点塌陷下去。

“那你是不想把字据还给我了?”

孙祖保这时有了一个不可抗拒的念头,他觉得薛荣昌把自己叫到这荒无人烟的海边来,是另有企图的。也就是说,他要是不答应把那张字据还给薛荣昌,就难逃一死。薛荣昌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他的那个跟班李忠就正虎视眈眈站在一旁。不过,他并末感到绝望,硬着头皮说:“薛老板,你是知道的,我孙祖保活了50多岁,可做人很失败。因为不如别人会挣钱,连老婆也跟了别的男人。我也是想钱想得快要发疯了,才吃了豹子胆跟随你干起这种事。我也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了个相好,就想等这场官司你赢了,给我500万,然后两人一起离开景江市。这年头女人没有不爱钱的,为了讨她欢心,能一心一意跟我,连我们做的这件事也跟她说了。”

薛荣昌明白孙保祖说这番话的含义,是叫自己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仿佛被识破了什么阴谋似的,他顿时非常恼怒。但转而一想,孙祖保对自己的防范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还是先以和为贵,于是他强迫自己微微一笑,说:“孙总,你是想说,叫我千万别光让你当冤大头,要完只会一起完是吧?干么想得那么可怕,好像我会做掉你似的?”

“对不起,不是我不想信你,可我就是胆小怕事!”

“虽说有钱大家赚,可防人之心不可无,用不着说对不起。孙总,你现在不想把那张字据还给我,这也并不是不可以,可问题是,本来该你去摆平的却没有摆平。当初借款3000万,尽管是个幌子,可你也是师出有名。名义上跟曹仁山的那个破机械厂搞联营,才可以借那么大的一笔款子。那个曹仁山是你找来的,你说只要肯给他80万元,他就肯走人,远走高飞,不再回到景江市来,从此销声匿迹。结果呢,80万我给他了,他躲出去不到半年把钱花光了又回来,还吸上了毒,没钱吸毒的时候还替别人贩毒。有一次,他还竞敢向我要钱用,要不是他跑得快,我会把他卸成八大块。”

“这事是我对不起,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现在警察都找到头上来了,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们做的这件事,只要曹仁山肯当冤大头,我和你都可以摆脱危险。问题是,他不会那么傻,当初他也要你写了张字据给他。”

陈祖保懊悔莫及地低垂着头,说:“薛老板,曹仁山现在阴魂不散,他烂命一条,一旦警察找上他,肯定什么都抖出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要想叫警察找不到头上来,惟一的办法,只有一了百了。孙总,死人不会说话,就死无对证了,你说是不是?”

“这我知道。不过薛老板,只是别由我来做这事!”

“钱你想拿,事情却不肯做?”

孙祖保忙摆着双手说:“不是的,我只怕要辜负了你!我也明白,事到如今,我就是不这样做,到头来也是掉脑袋或者牢底坐穿。我担心的是,平时连杀只鸡都手要发抖,就难免失手。”

薛荣昌这时沉吟片刻后,说:“不错,现在最赔不起的还是我薛荣昌。不过,我有个条件,这场官司赢后,我给你的就不是500万 ,而是300万。”

孙祖保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然后说:“不过薛老板,现在曹仁山瘾君子一个,居无定所,整天在外头游荡,要想马上找到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景江市地底下有多少只老鼠我去都翻得出来,能让那些臭警察先找到他吗?”

薛荣昌说完,转身离开海边走了。孙祖保终于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内衣早让渗出来的虚汗湿透了,冷丝丝的贴着皮肉。

“老板,那个孙祖保说他有个相好,而且知道这场官司的事。可我觉得他是一看苗头不对,临时编出来的故事。”李忠在回去的路上说。

“当然了,我也希望他说的是谎话。问题是,一时没办法去证实。兵不厌诈,那只好认信其有,不信其无。这种事,可不能乱来。等到后悔了,那可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薛荣昌这样回答李忠。

3

吕嫣红现在成了一名下岗女工。两个多月前,她所在的工厂解散了,厂房卖给了私营企业,她也就没有了工作。但是人为了生存,不能没有工作。这年头找工作连大学生都难,吕嫣红只不过高中毕业,原来在厂里干挡车工,别的特长又没有,她只好希望当警察的老公帮她再找份工作。可都过去两个月了,她老公刘家辉还没帮上忙。她现在呆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已经闷得发慌了,偏又怀孕。妊娠期反应,不但浑身无力,还动不动就干呕,这正是烦上加烦的事。

天空已经像浸透了墨汁似的漆黑一团了。吕嫣红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过了八点,可刘家辉还没有回家。

桌上的饭菜早凉了。吕嫣红现在有身孕了,整天不想吃饭,整天浑身无力,一闻到油味就反胃,可她还是做好晚饭等刘家辉回来。

时间到了八点半的时候,终于有了开门的声音。刘家辉回来了。

刘家辉是市公安局缉毒大队的缉毒警。他今天接受了一个特别任务,他们的大队长姚震要他跟他的搭档张志杰去协助经侦大队办一件案子。这件案子,就是侦查荣昌公司与康达公司之间的那场借款纠纷官司。侦查经济犯罪嫌疑案件,本是经侦大队份内的事,要缉毒警参与,是因为这件案子里的曹仁山现在是个吸毒瘾君子,需要缉毒警的协助。景江市有上百万人口,要找到一个居无定所、到处游荡的吸毒瘾君子,实在是犹如大海捞针一般不容易的。就像反扒队员抓小偷,凭的往往是巧合,并不是想抓谁就抓谁的。可这件案子,曹仁山是个关键人物,找不到他,案件就不会有进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找内线就会事半功倍。也就是说,找线人。有个叫冯有财的吸毒瘾君子常做刘家辉的线人。刘家辉今天就是为了想找到这个叫冯有财的,到他家里,到他平时经常出没的地方,结果几乎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人影,才这么晚回家的。

刘家辉进屋的时候,吕嫣红正静静地在沙发上坐着。她怔怔地看着什么,但目无定处。她的样子令刘家辉莫名其妙的有了某种不安,心沉了沉。

“嫣红,我回来了。”他带着歉疚,轻声地说。

吕嫣红没有反应。她仍然一动不动,嘴唇紧紧地闭着,仿佛没有看到和听到一样。

刘家辉凭经验知道吕嫣红又在跟他怄气了,只好硬着头挨着她,也坐下了。

“是怪我回家太晚了是吧?对不起!”刘家辉边说,边用目光寻找吕嫣红的目光。

吕嫣红避开他的目光,同时挪动了一下,坐得离他远一些。

“是我不好,不该这么晚回家。原谅我嫣红,以后我一定改!”刘家辉的声音中包含着乞求。

吕嫣红脱口道:“以后,什么时候?”

刘家辉一时回答不上来,咽了口唾沫,才说:“你知道我是缉毒警,时间往往是由不得自己来安排的。”

吕嫣红这时突然地泪汪汪起来,幽幽地说:“那你就连我也可以不关心了!干警察的又不是光你一个人,我怎没见人家就像你这样上班时不见人,下班了还是不见你人。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我说过,保证以后会加倍补偿的你!”

“现在你都这样子了,我还敢巴望你以后吗?.你现在整天脚不踮地在外面跑,吃饭也没有钟点,有时候还整天整夜不回家,家里有你这个人跟没有你这个人一样。那目的要是为了升职还好说,可你当了七八年警察还在原地踏步。不说别的,我现在下岗了,叫你帮我重新找份工作,你说你认识的朋友中没有当官的,只是些无职无权的穷朋友帮不上忙。家辉,我也知道你做人想做得本份些,可你做好人也不能毁了自己,你知不知道?”

刘家辉知道吕嫣红心情很不好,只好保持低姿态,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这样吧,只要给点我时间,我有什么不对让我慢慢改。”

就在这时,吕嫣红突如其来的干呕起来。在她不顾一切地往卫生间冲去时,刘家辉紧张地跟上。

卫生间里,吕嫣红趴在洗脸盘上一阵阵干呕,那痛苦的样子叫人难以言状。刘家辉想为她捶捶背,被她甩开;弄来湿毛巾,想擦擦她脸,又被她甩开。好一会儿后,吕嫣红终于平静下来,汗水泪水在脸上横流,无力地趴在台板上喘气,那样子就像重新活过来的一般。她的样子令刘家辉难过。

“你病成这样子,应该去找医生看看。这样吧,我明天抽点时间陪你去。”

吕嫣红这时似乎无力再跟刘家辉怄气了,她突然地扑进了刘家辉的怀里,两手抓住他的两臂,头贴着他的胸口。刘家辉没想她会这样,顿时感到一种空前的沉重和难受,不由抬起手抚摸着紧贴在他胸口的发丝。

吕嫣红立即把他的手抓住,说:“家辉,也不是我非要跟你闹。我是女人,再怎么独立好强的女人也无法摆脱那种命里注定的渴望稳定和寻求归属心理。有时候想想真可怕,你要是再这样不关心这个家不关心我,我都想着跟你分手算了,你知不知道?”

“不会是这样的。我说过有什么不对,我会改的。”刘家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着实很酸。

4

冯有财觉得他这辈子活得比谁都要不幸。有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命运的青睐与眷顾,他却时运不济,再怎挣扎和拼命都没有用。他原是一家国营机械厂里的职工,可他所在的那家机械厂,在前年,也像许多的国有企业那样突然垮了。可以依赖的单位没有了,他也就成了下岗工人。他也想再找份工作,可他已经50多岁了,原来在厂里干粗活没特长。可这年头,到饭店端盘子上菜都是年轻人,连看澡堂也只要漂亮小姐不要老头子,为了谋生,他只好蹬起三轮车。蹬三轮车卖苦力挣钱时,他觉得人生还有希望。他有个美满的家庭,妻子贤惠,女儿懂事。那时刚满二十岁的女儿冯小敏,在市里一所重点中学读高三,成绩在年段里总居前三名。也就是说,不愁考不上名牌高校;名牌高校毕业出来,不愁没有前途。人在世上活着遭遇点波折,只要不是大灾大难,日子照样会如细水一般无声无息流过去。然而,命运这个东西很奇怪,叫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遇不幸,不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是你希望怎样就怎样的。冯有财下岗不到半年,他妻子也跟着下岗了,而且,他妻子紧接着又患上了脑癌。为了医治妻子的这种病,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再借上2万元高利贷,结果还是挽救不了妻子;他女儿冯小敏也只好辍学去打工养活自己。就这样,一个本来还算美满还有希望的家庭,在一次次不幸中支离破碎了。冯有财万念俱绝,也就破罐子破摔吸上了毒。人在吸毒后,会产生神奇的幻觉,或君临天下或飘飘欲仙或腰缠万貫或万人敬仰或吴娃纵怀……总之酒色财气富贵荣华集人类欲望之大成,想什么有什么,有一种比真的还逼真的极乐感和愿望达成感。冯有财就想从幻觉中满足他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一切愿望和祈求。他也知道一旦药性过后,非但回到苍白、乏味、扁平的现实世界中,而且周而复始的药瘾周期正在等着他;他也知道自己正债台高垒,借的2万元高利贷正在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追他还高利贷的人,也正在像疯狗一样咬得他跑都没处可跑,简直是无处躲藏。他其实根本吸不起毒,可他不想自拔。

现在,面黄肌瘦、精神萎靡的冯有财正踽踽地在一条狭窄而杂乱不堪的小巷走着。这里是景江市市区一角的贫民区,都是些简陋、陈旧的低矮平房,没有一间像样的。他边走边打着呵欠。他的毒瘾又要发作了,要是不能及时找到毒品过一下瘾,那袭来的感觉可是万蚊啮骨、万针刺心、万蛆吮血、万蛊断筋、万刃裂肤的。相形之下,古之酷刑车裂凌迟大劈斩首都算是幸福的了结。冯有财这时来了这里,是为了找他到所需要的毒品。昨晚,他偷偷地回了趟家,发觉女儿上夜班正好不在家。于是,他就像土匪兵似的翻箱倒柜,看看女儿是不是在家里藏有钱。结果大喜过望,将女儿这个月刚从厂里领来的500元工资找到了。他女儿冯小敏现在一家私营毛衣厂打工。

冯有财一直往这条小巷的深处走。当来到一个角落时,他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西装的年轻人。这个人嘴上叨根烟,看上去有点不三不四,但正是冯有财要找的人。

“老大,有没有货?”冯有财说。

白西装面无表情,用目光把冯有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做了个先给钱的动作。冯有财马上领会,从身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钱递上。白西装收了钱后,头朝左边一偏,说:“货在墙缝里,你自己找。”白西装离开后,冯有财迫不及待地找了一阵子,终于在还远处的墙缝里找到了一小包白粉。他见这里僻静,看上去比较安全,就贴墙跟坐了下来。他将那一小撮白色粉末倒在了锡箔上,然后点燃打火机,隔着锡箔烧灼。不一会儿,白色粉末滚成了一个小球,并冒起了淡淡青烟。他从容地叨好吸管,“咝”地一下将青烟全部吸了进去。片刻,只见他中弹似的一挺胸脯,闭眼憋气,脸上放出极乐的笑容,陶醉了很久才恢复呼吸。

就在这时,冯有财听到了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是三个不三不四的年轻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有些心虚,紧张地站了起来。

他一边堆笑一边拱手,说:“三位大哥,不会是找我吧?”

领头的白了他一眼,团着手说:“冯有财,你借我们老大的那笔债,到底什么时候还?”

冯有财听了这话,意识到自己撞上了追高利贷的,顿时心里叫苦不迭。此情此景,他想自己即使长有一双飞毛腿,也是难以逃脱的。

“三位大哥,我是向你们老大保证过的,这笔债肯定会还,放心好了。”

“那钱呢?”

冯有财不敢说他现在没有钱。那该怎么办呢?他急得头上冒出了汗。犹豫片刻,他将神经质地颤抖着的手伸进衣袋里。昨晚他将女儿刚领的500元工资偷到手,除去刚才买毒品化掉的,还余300元,这时都掏出递上。

“三位大哥,可我现在就这么多。”

“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

领头的说着,大手一抡,朝冯有财脸上甩过来一巴掌。冯有财由于没防备,不由一个趔趄。就在这时,那个领头的又重重地朝冯有财腿弯上揣过来一脚,他再也稳不住身体了。在冯有财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地时,三个年轻人同时围上来,抬起脚对他一阵乱踢乱踹,直到见他半死不活了,才停下来。受到这么一顿毒打,冯有财心想躺着装死算了,可那个领头的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拖起来,硬要他站着。

“冯有财,我们老大说了,你借得起,就该还得了。你别以为整天东躲西藏,我们就找不到你。今天打你一顿,不挑断你脚筋,算是便宜你,知不知道?”

“三位大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我知道。我借你们老大的高利贷,那2万块都滚到4万块了,并不是我存心想赖掉,而是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还给你们老大。喏,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住的房子都是人家看我们可怜让住的。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叫你们老大手下留情,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感恩图报,可怜可怜我行不行?”冯有财涕泗俱下地说。

“你以为我们老大是观世音菩萨啊!喏,我们老大说了,你要是再不还钱,那就抓你女儿去卖淫,让她替你还!”

“不要!钱是我借的,跟我女儿无关,你们不可以这么做的!”

“你欠了钱又想女儿没事,没那么容易。总之,再给你10天时间,你要想女儿没事,就得把钱还了!”

5

冯小敏夜班下班回到家,进了自己的房间想休息时,发现里面被翻得一团糟,就意识到有人进来过。她心里一紧,打开衣柜,找出一个包拉开拉链时,不由大吃一惊,刚领的那500元工资不翼而飞了。门窗都没有被人撬过的迹像,没有钥匙的人进不来,她意识到这钱肯定被自己的爸爸拿走了。她顿时感到悲不可言,无力地倚墙站住。她想忍住悲哀和屈辱的泪水,把脸扭得出奇的难看,可还是忍不住。最后,她索性不忍了,任泪水涌出来哗哗地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她只好抹抹泪脸,强打精神走出房间去开门。

敲门的是个60多岁的老头,是冯小敏的邻居,大家都叫他为宋科长。因为他以前在市政府的一个部门里当过科长。宋科长有一官半职时很好色,现在退休在家60多岁了,照样很好色,经常瞒着老伴到外头找年轻漂亮的小姐玩玩,他还能老牛啃嫩草。

门打开,一见站在门外的宋科长,冯小敏颇感意外。宋科长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兴奋,是因为有一官半职时也贪污了一些钱,虽说不多,但玩小姐绰绰有余。

宋科长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兴奋不已的搓着两手。

“小敏,可以进来吗?”

“宋伯伯,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我见你下班回家了,就想过来看看你。喏,我看你怪可怜的,娘也死了,老爸躲高利贷不敢回家,还吸了毒。大家是邻居,关照一下,也是应该的。”

“那就请进来坐吧!”冯小敏客气地让了让,看着宋科长进屋后,忙去沏上一杯客人茶。

在冯小敏把杯递上时,宋科长就势捉住她的那只手,眯眼看着她说:“小敏,你长得这么漂亮,可命这么苦,想不想宋伯伯来帮帮你?”

“宋伯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冯小敏这时感到了某种不安,赶紧抽回了手。

“用不着不好意思嘛,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帮帮你的。”宋科长想重新捉住冯小敏的手。冯小敏本能的闪到了一边。

“不好意思宋伯伯,要是没有什么事,还是请回吧!”

宋科长看看瑟缩着身子的冯小敏,似乎胆子更大了,就不知廉耻的说:“我肯帮你,当然也得物有所值。我不过是想叫你陪我玩玩。你也是大姑娘了,用不着这么害羞。”

“宋伯伯,那你错了,我可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孩!”

“那你有没有想过,人活在世上,有时候吃饭比自尊更重要?”

冯小敏想起她这个家庭和自身的不幸,不由悲上心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字眼来反驳。宋科长以为冯小敏是默认了,就几步过去来。冯小敏想闪身躲开,结果还是被宋科长手疾眼快地拉住,然后抱住。宋科长尽管已有60多岁,但他到底是男人,又长得身高马大;这时又欲火烧身,简直跟年轻人一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冯小敏拼命地挣扎着,她见自己再怎么使劲也挣脱不了,想大声喊救命时,又被宋科长捂住了嘴。

在冯小敏感到绝望时,冯有财从门外走了进来。冯有财这时候肯回家,无非是想休养几天。因为今天被那三个追高利贷的人一顿毒打,伤得不轻。

“宋科长,你想干什么?”

宋科长听到吆喝,回头一看是冯有财,他忙松开了冯小敏,然后愣在了原地。冯小敏在冯有财赶过来揪住宋科长的衣领时,她奔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去哭了。冯有财把宋科长拖到门外后,他才松了手。

“宋科长,你还是不是人啊,趁我不在想欺侮我女儿!”冯有财指着宋科长的鼻子愤愤地说。

宋科长整整衣领,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有财,干吗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也是看你女儿这么可怜,想关照一下嘛 。”

“我知道你好色,可我女儿不是鸡婆。喏,要是再敢欺侮我女儿,我就杀了你!好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给我滚!”

宋科长却不想走开,他取出一仟多块钞票,变魔术似的将十多张纸钞摊成一把纸扇子,然后在冯有财晃了晃。

“你想干什么啊?”冯有财颇有些不解了。

宋科长微微一笑,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财,你现在就因为没有钱,才这么狼狈。喏,其实呢,你只要用点脑子想一想,想要还掉高利贷,想要有钱来吸上那玩意儿,根本用不着求别人的。”

“什么意思?”冯有财的声调已没有了锐气。

“你女儿这么年轻,长得又这么漂亮,不就是一棵摇钱树?”宋科长眯眼看看他说。

冯有财想反驳,结果犹豫了一下,蠢蠢地说:“你的意思说,我应该让女儿去做鸡?”

“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做鸡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宋科长说着,扬一下手里的钞票,“喏,只要你女儿肯让我睡一次,这一千多块就是你的。”

冯有财有点心动了。他一下子想得很远,觉得这正是一条生财之道。他感到欣喜,不过没有流露出来,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你想睡我女儿可没那么便宜。我女儿还从没让男人碰过,人家睡一个处女得二三万,你最少也得三千。”

“有价就好说。那你是答应了!”宋科长有些喜出望外了。

“用不着心急,等我把女儿思想做通了,自然会跟你讲。”

宋科长走后,冯有财推门进了女儿的房间。坐着的冯小敏一看是父亲,倏地站了起来,又背过身去。

冯有财意识到女儿不想理自己,故装委屈地叹着气说:“唉,我现在是躲在外头被人打,回到家里又没人理,真是倒霉透顶了!”

冯小敏动了动,说:“谁说我不想理你了?现在是你自己不想好好做人,你知不知道?我问你,我藏在衣框里的那500元钱是不是你拿走了?”她依然背对父亲。

“我拿了不会说没有拿过。小敏,我拿你那钱,也是为了去还高利贷啦。”

冯小敏倏地转过身,不无悲愤地说:“还债?你拿去不是为了买毒品才怪呢!”

“你一百个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

冯小敏看看父亲那副面黄肌瘦、衣衫不整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酸,口气软了下来:“爸,我求你还是把毒戒了吧!只要你有心戒,就一定能戒得掉的。”

“戒也要时间嘛!”冯有财忙又补充了一句,“好了好了,看你那么不高兴,我答应你戒就是了。”

冯小敏见父亲想坐下来,可动作似乎有些艰难,忙过来扶他。可她伸出的手刚碰到身体,冯有财就“哎唷”叫了一声。冯有财今天被人打,由于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所以让人看不出来。

“爸,你是不是又被人打了?”

“不错,被三个凶神恶煞的小流氓踢得身上没一块好肉,差点连家也回不来了。”

“是谁对你那么凶?”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些逼我还高利贷的啦!对了,小敏,看来你得帮帮老爸了。那笔高利贷要再不还,老爸就不是被他们毒打一顿那么简单了。不是横尸街头,也会被挑断脚筋的!”

“爸,这高利贷,也是为治我妈的病才欠下的,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你就说好了。”

冯有财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沉默良久,才说;“只怕要委屈你,所以就一直说不出口啦!喏,刚才你就见识过了,像宋科长那种男人,他们手里有点钱,就想着到处沾花惹草。他们这种人可是花钱如流水的……”

“你是要我去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冯小敏不由一阵寒栗。

冯有财不敢正视女儿盯着他的目光,低着头说:“我现在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你这么个女儿,当然也不想连累你,可那高利贷不还不行。要是一拖再拖,利滚利,只会越滚越多,到时候你就是想还也还不清了。那老大就说了,要是再不还钱,就抓你去卖淫。我想想都感到可怕。小敏,就算老爸没用,这辈子对不起你了!”

冯小敏悲不可言了,泪水如决堤般奔涌而出。

冯有财见女儿似乎默认了,就用宽慰的口吻说:“对了,小敏,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老爸并不是没有脑子,只会将你往火坑里推。喏,这种事,也完全可以像演戏一样,只要你自己机灵些,就会没事的。”

冯小敏不明白的抬起了头。

冯有财接着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只要开个卫生间有窗口可以爬出来的房间,一等钱到手,就假装进卫生间洗澡爬出来,你不就还守身如玉。当然了,要找得找像宋科长那种人,当了冤大头也不敢声张。”

“真会没事?”冯小敏幽幽的问。

“只要自己小心点,当然不会有事。再说,老爸会在外头接应。”

就在这时,冯小敏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爸,昨天刘警官和张警官来家里找过你。”

“他们来找我干吗?”

“好像有要紧的事。刘警官留话说,要是你回家来,马上回个电话。”

“什么要紧的事?这段时间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有心思做他的线人。他们警察都是些饭桶,整天想抓这个抓那个,也没见世界就太平了。到头来,还不是坏事干尽的风光体面,想老老实实做人的反而命比狗贱!”冯有财竟愤愤的说。

“爸,刘警官和张警官可不是那样的警察。不说别的,他俩见我们家穷成这样,可是常拿出一些钱来帮助我们的。”

“这有什么?他们给钱也是跟老爸做交易。我要是提供了什么线索,他们破了案、立了功、有机会升职,就不是只值这么点钱了。喏,总之,这世上根本没有无缘无故肯帮助别人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不会答应再帮我们家还掉那借的高利贷了。爸,你是知道的,只要你肯告诉他俩是谁借的高利贷,那借的2万,他俩肯定会先帮我们还清。”

“这你也相信?”冯有财极其不耐烦了,挥挥手说,“小敏,别看那个刘家辉和张志杰好像有副好心肠,其实呢,我敢保证他俩想帮我们还债是假,抓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大立功才是真的!还有啊,我要是报了警,会马上被人卸成八大块的!总之,那些警察,也像别的人一样靠不住的!你懂不懂?”

冯小敏只好沉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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