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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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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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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粟异闻笔记》》连载

第一章

民国十二年春,陕西渭南洛县石门镇发生了一件大事。

镇上第一大户,张家老奶奶八十大寿。

这张家自前清起就有人做京官,虽然只是闲职,上不得朝,但却也积累了数十年的官脉。

宣统退位后,张家老大张汉元改旗易帜,先是加入陕西新军,不久又进入秦陇复汉军政府,跟了张凤翙;到了民国六年,又带着队伍加入了陕西靖国军,一转身就成了民国功臣。

祖奶奶八十大寿,张家自然不会轻视,上年冬天就开始张罗,又召告亲朋,说是寿日大摆流水席,凡是上门叩个头,道声祖奶奶万寿无疆的,就能讨得一片富秦钱局的红票礼封,那是一张五百文的通用票凭。

看来这张家人做事,讨得是个彩头,要的是个喜庆。

那几个月,张汉元刚刚率部剿灭了入山为匪的“党拐子”,顺势收编了“党拐子”余部残匪,声势大振,再加上坊间把张家祖奶奶的寿宴这么一传,转眼间,张家声望别说在镇上,就算是在县城,也抖了起来,外人叫起张汉元来,连称呼都改了,称作张帅。

日子到的那天,本地的关系,加上陕北陕南的老亲旧眷,再算上攀交情的,是络绎不绝。光是寿礼,就堆满了东西厢房,就算原本是绣楼的南厢房,也被挤得满满当当,哪怕连只脚,也插不进。

这些拜客中,有为了攀交情的,送的是金帛银票;有为了讨老奶奶欢心的,挖空了心思觅到些珠宝玉石;更有些女眷,从省城带回了苏绣蜀锦,说是要给老奶奶备上一身儿的绫罗绸缎。

寿日那天,光是金条银锭、玉石细软是整柜整柜向张家大院儿抬。

张汉元请的红事大先生把寿礼分成了几类,金银珠宝运到后院;杂件儿寿礼堆放在东厢房;绫罗绸缎放进南厢房;古董字画,登记造册,放入西厢房;至于金凭票号,直接归入账房;单单有些合了祖奶奶心意的小玩意儿,直接送入祖奶奶的大屋。

这些寿礼进堂,如流水一般,不时引得阵阵赞叹,可所有的寿礼中,最引人的,还是张家长孙,一直在陕西靖国军做到了旅长的张汉元送上去的金寿桃。

金寿桃是天刚擦黑儿时,张汉亲手送上去的,金寿桃刚刚亮相的时候,宾客很是不解。

张家老奶奶最疼爱自己的长孙,这众所周知,但张汉元送上去的金寿桃,却只有小拇指肚大小。

流水席上的宾客想议论,但又不敢大声喧哗,一时间是交头接耳,各露不解。

还是镇上的老学究瞿先生带着老花镜颤颤巍巍的上去眯起眼睛细心观瞧,才又睁大了眼睛,连呼巧夺天工。

原来这小小的金寿桃上,竟雕刻了整整一百个“寿”字,这是“百寿”的寓意,更是真儿真儿的做到了“拜寿”。

有几个跟张家关系近的,也凑上去看,果不其然,这样一来,祝寿的场面立刻就进入了高潮。

看到老学究一面捋着山羊胡,一面摇头晃脑,赞叹着技艺精良,孝心独具,张汉元也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太有面子了,于是又大声的说着祝寿词,祝老奶奶福如东海,延寿百年。末了,还对着宾客大声的说,这金寿桃是特意请了省城有名的金店“祥瑞麟”的头把师傅“铜锤李”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打造的。

更难得的是,这小小金寿桃的桃把儿上,有个针孔大小的空隙,刚好可以传针引线,当做纽扣,缝在祖奶奶的绸袄上,当做绸袄的首扣儿,这首扣儿的首字,刚刚好又谐音一个“寿”字,寓意扣住“寿”,等祖奶奶每天起来穿衣,第一件儿就是扣住“寿”,张旅长为了讨祖奶奶欢心,真是挖空了心思,但又处处透着匠心独具。

这一说,场面更加沸腾了,在场宾客无不佩服张旅长的孝心,张家老奶奶也笑的合不拢嘴儿。

张家是大户,大院建的是“明五暗四六厢房”的格局,虽然四墙高耸,但又三院暗通,整个庭院屋顶脊卧兽飞,檐牙鸟啄,墙壁为水磨石砖,门栏窗棱更是玲珑剔透,哪怕是砌砖也极考究,多为描龙画凤,或者角柱刻有“八仙图”、“二十四孝图”,砖缝用的糯米汁浇灌堵死,即是为了牢固,也是防着这乱世的匪患。

张家大院,处处皆见用心。

金寿桃亮过相后,宾客们坐在中堂,一边吃着流水席议论,一边听着请来的戏班子唱着《五女拜寿》,当真是一个热闹非凡。

戏班子是从省城请来的“万福班”,那是陕西三道著名的红事班,等到“万福班”台柱子小金凤一开嗓唱到“牡丹竞放笑春风,喜满华堂寿烛红。白首齐眉庆偕老,五女争来拜寿翁”,最后一个甩音儿,那尾调就像是抛了出去一样,绕在戏台的梁柱儿上,转着弯儿的不绝于耳,台下是轰然较好,掌声四起。

转眼到了亥时,拜寿的宾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府上佣人就开始张罗收拾,但满院的灯火却是万万不能熄的,这在当地有个说辞,寓意“高堂长明”。

摆寿席是个累人的活,人一走张家人就回到内庭洗漱,不消多时,张家老小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刚用过早饭,张家老奶奶想起昨天的小金寿桃,真是和自己的心意,就想拿出来把玩,可一打开檀香木的盒子,赫然发现金寿桃不翼而飞。

这百寿金寿桃是张家老奶奶亲手放在匣子里,直接送进了后堂老奶奶的大屋,虽然没有锁,但断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没了。

很明显,家里招贼了。

张老奶奶听说金寿桃丢了,就好像是自己的寿真被人偷了一样,轻锤着胸口,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这贼胆也忒大了,竟然敢到了张府上来。

张府的女眷们一边劝着老奶奶,一边张罗着人在房前屋后找。

可张旅长是带过兵的人,立刻就反应过来,先是叫人关了大门,然后把巡夜的喊过来,带着府中仆役在内堂就审问起来。

巡夜的孙九昨晚儿也随着众人一起向老奶奶拜了寿,领了张五百文的礼封,又多讨了杯寿酒,喝下肚儿有些醺醺的,但他赌天誓地的说,晚上巡了一夜,也没见个人影,更何况这庭院整晚都灯火通明的。

最后,张旅长叫人在内堂里硬是把孙九的腿都打断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下大家就都明白了,张府必是遭到外贼。

张旅长在放寿礼的厢房转了几圈,又叫人根据礼册清点,发现几房的寿礼一件都没有少,单单丢了这小金寿桃,看到这儿,心里就有了主意。

他先是下令府里人等封锁消息,然后发了拜帖,叫人递话给附近几个镇上的“汉留”兄弟,让他们多加留意,一有消息,必有重谢。

张旅长是带兵时入的“汉留”,按照字辈,算是大爷了,袍哥大爷“开金口露银牙”,下面的兄弟自然要“拿得摆”。

可怎奈这金仙寿桃实在是太小了,如果刻意要藏,那真好比是“剑落舟外无处寻,大海捞针枉费心”。

那年月兵荒马乱,正是“十八路诸侯闹陕西”的当口,三秦大地上,是兵匪横行,贼盗猖獗;就是那八百里的天府秦川,也是民生凋敝,数里难见炊烟。

本来张旅长对找回这金寿桃也没抱太大希望,可谁也想到,只过了两天,竟真有了消息。

石门镇东北靠大黑山有一个叫碾子沟的地方,那里尽是丛山峻岭,地势险要,却是个“人无三分田,地无三分产”的所在。

可这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大黑山山林茂密,水系丰沛,盛产野物,山里的山珍奇兽,灵药宝草数之不尽,自然而然地,那里成了猎户村。

这日,一名“汉留”兄弟奉了堂口大爷的命令,要到碾子沟请几名猎户入山寻虎,拆骨剥皮,想将那白额猛虎的斑纹皮毛包在自己堂口的忠义千秋椅上。

派去办事的“汉留”兄弟是急匆匆赶路,到了碾子沟正想讨口水喝的时候,却正巧见到村口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拿着个黄澄澄的镏子正抛着玩儿。

他心思一动,就借故凑上去看,仔细一瞧,可不正是张旅长家丢的那个金寿桃,这名兄弟留个心,旁敲侧击问清了这是谁家的孩子,当下事儿也不办了,急急的回堂口报给了龙头,又匆匆的往镇上张府赶。

张旅长一听,立刻就点齐人马往碾子沟赶去。

张旅长一行人到达碾子沟的时候,天已有些擦黑了,按照那“汉留”兄弟做的记号,他们摸进了碾子沟的莫家。

莫家老汉刚去世不到一年,老屋里还是莫氏兄弟两个人住。

山野的村民,那有什么大号,村里人按照长幼,将莫氏兄弟二人一个叫莫大,一个唤做莫二。

莫大媳妇是血崩没的,兄弟俩平时靠打猎赚生计,白天见到的那小娃子,正是莫大的孩子。

来到莫家门口,张旅长一声令下,大家伙儿是破门而入。

闯进去的时候,赶巧莫大和莫二都在家,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捆了个结实,张旅长这才背着手最后走进房间。

房间里简陋异常,一股子土腥味儿,值钱的物件儿除了几张挂在墙上的皮子,就是墙角笼子关着的几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野物。

当下张旅长叫人在房里上下一翻,就在睡觉的土炕上找那个金寿桃,这可正是人赃并获。

张旅长叫人喊了村里的保长过来,相视看验,却又不讲报官。这保长哪儿见过如此阵势,吓得两股乱颤,背弓膝软,看情形也只能由着张旅长怎么发落了。

金寿桃是找到了,但张旅长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这莫大莫二,一看就是庄户人家,可张府里守卫森严,整晚又灯火通明,他们是怎么把金寿桃偷出来的?

是不是还有家贼做内应,这才是紧要的事情。

一想到这儿,张旅长叫人搬来了太师椅,把莫家两大一小绑在了院子里的门柱上,就要开堂断案。

这一审,便审到了月上中天,可无奈软硬兼施,莫家兄弟是闭口不言。

最后,还是张旅长发了话,命人在三人脚下堆满了干柴,淋上赤油,扬言再不招供,就按照“汉留”规矩“点天灯”。

莫氏兄弟虽是山野村夫,听不懂什么是“点天灯”,但见到脚下的堆满了干柴,又见到明晃晃的火把,心里已是惊得不成样子。

莫家老大还好些,莫家老二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因为有绳子捆着,想必早已瘫软一团。

自古有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张旅长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凶狠毒辣之人,见到莫氏兄弟仍在犹豫,夺过手下人一个火把直直的朝着莫大和小童脚下干柴抛了过去。

火把一落在干柴上,先是低低的蓝光,然后只是瞬间,火苗跳起,便是熊熊的大火,小童眼看着就被卷入火中,不过片刻已是奄奄一息,只是条件反射般间或的嚎叫几声,身体无意识的抖动几下,其实,人是已被活活烧死了,样子恐怖异常。

莫大眼见也是活不成了,见到自己的儿子被活活烧死,嘴里已不像最初被烧的哀嚎,而是呜呜嗷嗷的有节奏的叫喊着,没过多时,也被烧得焦黑似碳,只剩人形。

再看莫二,眼见着兄长和小侄子活活烧死在自己面前,吓得已是失了心智。

张旅长又拿过一个火把,做势要点,莫二却突然大声讨饶起来。

张旅长叫人把莫二从门柱上放了下来,解去捆绑的绳子。

莫二被放下来的时候已经被熏得面目焦黑,瘫软在地,张府仆役一桶凉水浇下去,他在地上打了几个冷战,算是活了过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得清话。

莫二抬眼望到兄长和小侄横死当场,早已悲从中来,满目泪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任人鱼肉了。

想到这,他悠悠说道,几个月前,自己和兄长上山打猎,本想着深入林区,用那祖传的本领寻踪觅迹,狩猎珍灵,再运出山区卖个好价钱,可没想到却在大黑山边发现一个坠落山崖的道士,那道士看样子是上山采药,失足坠崖,虽然伤得重,但还有口气在,莫氏兄弟是山里人家,天生的淳朴,想着救人一命,好比重修一座浮屠,于是哥俩轮流背着道士下了山。

猎户人家金疮药总是有些,但这道士伤的太重,虽然清醒过来,但坠崖时伤了五脏六腑。

道士也自知命不久矣,弥留之际,告诉莫氏兄弟,自己是道家山门一脉,悬崖采灵不慎坠落,眼见时日无多,为保法脉不绝,愿收莫氏兄弟为徒,授以道门山术。

道士言罢,又从怀里掏出两册卷轴,一册《禁山断虎狼》交个莫大;一册《百里召虫蚁》传给莫二。

兄弟俩知道遇上了奇人异士,立刻纳头拜倒,按照道士所言,赌咒发誓,“师密在身,绝不外泄,有违誓言,水火不容。”

《禁山断虎狼》和《百里召虫蚁》为山门秘术,源自上古巫道,一本是讲述如何召狼唤兽,禁山服林;一本是讲述如何驱虫役蚁,制鼠困蝇。

那道士又弥留几日,但师密尚未传完,便羽化登仙,驾鹤西去。

莫氏兄弟安葬完道士,莫大便按照册上所记和师傅传授,依法而行,一试之下才发现,禁山断虎狼之术确是神奇,单单是一个“断魂阵”,便能随意困制山兽,不几日,莫大狩猎所获已超过往时数倍。

这一来,兄弟二人便对卷轴中的记载更感兴趣,于是自己对着卷轴摸索起来。一摸索,莫二就发现,在《百里召虫蚁》中记有一门法术,唤做“五鼠运财”,习之可召鼠搬金卸银。

这卷轴中所言“五鼠运财”之鼠,并非普通的家鼠或田鼠,而是极少见的山中鼣鼠。

鼣鼠藏于大山深穴,捕获本就不易,而这“五鼠运财”更是要在山中捕捉幼鼠,自幼养大,加以训练,在喉处塞入银管,银孔大小只能饮水,无法进食。

这鼣鼠视觉和嗅觉异常灵敏,对黄金的颜色和味道最是敏感。

施术者先是丢下金粒,如果鼣鼠将金粒拾回,那么施术者便拔去银管,喂以肉糜,鼣鼠便可饱餐一顿。如此往复,不断增加距离,长此以往,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利用鼣鼠习性,盗得金器;若能训练五只鼣鼠,使之配合,那么所盗金器可如金条大小,此种法术,便是“五鼠运财”,那屋里角落笼中所养,便是偷盗张府金寿桃的鼣鼠。

张旅长虽然身属行伍,但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可这种法术真是闻所未闻,令人匪夷所思,他一听,竟来了兴致,便问道:“两册卷轴现在何处?”

莫二看了一眼兄长的尸体,戚戚然道:“两册卷轴日常都由莫大随身携带。

张旅长立刻叫人拨开莫大尸体,再去看时,发现莫大衣服内侧确有两册卷轴,已然被烧成灰烬。

张旅长大呼可惜,正懊恼自己下手太快,竟烧了两本异书之时,却听见瘫软在地上的莫二诡异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胡言乱语:“今晚,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看情形,是失心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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