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年的 7 月 28 日,昭卿已经离开我们一周年了。
这一年我的心情只要是闲置下来就总是沉重的,昭卿不知不觉地就这样不甘心地永远地远行了。在得知他自己的病的时候,他还是那样子,一个人跑医院,一个人坐公交车,一个人去寻找朋友打牌,就如同他平时极其自理一样。他打电话说,你看,什么都好了,河都填平变成水泥马路汽车一直可以开到后门,又来这种事了。那时,他没有其他想法,就是想离开家到外地旅行,说去沈家门,还想来看我,总之是以为这样就可以克服一切地相安无事了。
我与昭卿的结识是在 1974 年冬天的大连东方宾馆。那时是除了棒槌岛就是这里了。他管我要香烟,是长春产的人参牌香烟,我说是我给朋友捎的,没有给他。后来在多次的回忆中他都以此来戏谑我。他的哥哥是长山轮的,我往还坐的也就是这条船。他告诉说,上海跑大连有八条船,都是七千五百吨的,有一百个东方红拖拉机那么大的马力,油泵油嘴都是德国进口的。“自力更生,锦绣河山”前面加一个“长”字,周总理亲自命名的。
因为昭卿的关系后来我就到浙江工作了,一直住他的老屋有好几年。他为此还把屋子进行了简单的装修,怕我住不习惯。而且几乎他那里的至爱亲朋每个星期都领我见面了,他们与他一样,以浙江的好客毫不犹豫地接待我,而且往往饭后总是还要跟他的妻子爱珍一样,递上一条热气腾腾的崭新的毛巾。闲聊就让我的小孩为他买一包古松牌香烟,还领我的家人去逍林医院做了一次小手术。还去过一次他家的坟地,正是吃杨梅的季节,路上满是摆着筐子的山民,紫红的杨梅从树上移动到路上,简直就是一条刚刚铺就的地毯,昭卿就在那里跟他们嘻嘻哈哈开严顺开一般的玩笑,我虽然听不懂,但我却知道,那里的意味同样也是一串悠长的酸甜交织的杨梅。
有一天给他的大姨子家收割水稻,他是一丁点都不动手,只是看我热火朝天地发笑,归来我的自行车还掉进了河里。有一次安装家具,他说,桌子一定要靠住墙壁,那样才牢固的。他去灌煤气,煤气罐挂在自行车后头过独板桥就像一个魔术师,惹得周围的老太太停止手中的线线不住地点头说那一定是昭卿在河上,别人是不大可能这般游刃有余地干净利落,大家的笑声还没有停止,下车的果然就是昭卿。
他几乎每天都洗澡,每每总是轻轻松松地跑到我的住所,说大嫂包饺子我今天在这儿吃,说着就掏钱叫我的小孩买酱油醋去,他不饮酒。
每一次三千里迢迢到我这里的家来看望我,都要把新出的钞票在我的小孩面前数,并且说,今年不比前几年,要是那时候,就会更好。但他总是自己去菜市场拎回足以让我的邻居艳羡一个星期的一大堆极其昂贵的海货来,这叫我十分难堪。
他还几次到黑龙江看我的姐姐和我的朋友,有一次还是专程的吧。
在昭卿生病的时候,我与他约定,我每月寄他一百元,叫他等,直到他康复,直到他永远和我通话,可我的一千元还没有最后寄出,他就已经不能够起来接电话了。接到爱珍关于昭卿去世的消息,我决定赡养爱珍,但几次都又被她回绝了说她有钱身体也好,什么都不用。
我无以报答。昭卿啊!
但我希望爱珍,从此不至于因你的远行而永远地忧郁地绣着那把千丝万缕的越剧中的红楼梦,而是跟邻居阿姑阿婆一道趁着轻盈的晨光和密集的伞,挽回一篮子菜蔬和年糕,还有鲜艳夺目的蔗糖和茭白和精肉,仍旧能够认真地烧出叫我和大嫂每当提起来就仰慕不已的那一顿丰盈的晚餐,并且亲切地呼唤着宾卡 —— 我离开浙江的时候她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如今已经有了男朋友,但我却一直未曾谋面的那个小女孩 —— 起床洗漱吃饭愉快地上班下班,
因为她同样也是我心中能够做到的永存的,回想和惦念。
好吧,就写到这里吧,昭卿。我会把你和他们的风景永恒地镶嵌在我记忆的镜框里,还有,那条爬过蛇的小路和淅淅沥沥的雨,杂草和花都开放了,白墙和黑黑的瓦脊,淘米的红袖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