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洵在《海伦杂咏·二十一》说, “风狂茅屋卷,地湿垡堆墙。工价随时涨,房租按季商。乡村畏蚊蠓,城郭牧牛羊。唯有清明节,官家植树忙。”诗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忆的风物。
风狂茅屋卷。我老家海伦大前年还遭遇了一次龙卷风,看网传图片东林乡民居白铁的屋瓦,连片被抬,不知其下处。而龙卷风并非常见,常见的是春秋两季自西伯利亚刮过来的黑风,是一来就遮天蔽日的。因当地土无碱性,不能修筑平房,就整个海伦城,当时除了几家瓦房,都是清一色的草房。草房怕风怕火。火警的情形,我在《经历》一文已经说过,单是风灾便是叫人殚精竭虑。直到我上个世纪80年代离开故乡,交卸给公家的也还是草房。2010 年,我回去看望我二姐姐,住的依旧是他们的老屋。所不同的,只是草房的屋脊上多了一溜水泥瓦。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家原先的草房,盖完的第二天就遇风而被掀翻房脊。是我的一个做泥水匠的表大伯,号令一群乡邻,几个小伙子上房,各用四股叉叉在被翻的房脊上,四股叉系了绳子,一个个的在地上拉,就像纤夫,才复位的,可见风力之巨。每年春天,我父亲都十分警醒,一把长把的四股叉,就撂在屋门外,等风一来,便有人随时随地往泥塘撮一叉淤泥,扣在房草的被卷起之处,然后还要屋前屋后巡查,像披头族一样。那时,在村中,总会听到邻里互相通告的消息,说某某,“你还不回家,你家房子都啁了!”这个“啁”字,我一直记忆在心,但我一直并不知道它的正确写法到底是什么。农户怕风灾,其原因是很简单的,一房苫草,需要一家人几年的劳力。看来,冯文洵作为父母官,以诗记事,其关心民间疾苦之心,是十分可敬可佩的。
地湿垡堆墙。长城的“城”,就是墙的意思,长长的墙。我们民族千百年的传统,对于墙,情有独钟。国有长城,家有围墙,大同小异。我经历过的墙,有土坯的,有木栅栏的,铁栅栏的,砖石的。我家乡那里,早年多的即是冯说的垡子墙。挖垡子筑墙,是乡中盛事。垡子是湿地的特产,上面是水草,水草被年久干涸,下面所残留的草炭,就是垡子。一辆花轱辘大车等在路边,一方草塘,摆了牛酒,求了几个大力士,就如同小孩子现下玩的变形金刚,一把特质的方形大铁锹,嚓嚓下去,一块两倍于长城大砖一般的草炭就被切分开来,底下的工人,即用一把平铲,在下面翘起,再有两个帮工或者妇女,便把一块块垡子抬上大车运回。至于筑墙,要等垡子略加风干,像削面一样,把垡子削成砖的形状,就可以上筑了。富户比四至,主要看墙。你会常常听闻,谁谁家那院墙,溜光水滑。集体的生产队,也是小家合大家的产物。生产队垡子墙,城东,出海伦城过火车道,下坡上岗,一直到东方红水库,村村皆是。城西南,我只去过一次,但城东与城西南各乡比较起来,依旧是小巫见大巫地有些逊色了,这大概是由于城西南多湿地多平原的缘故。
乡村畏蚊蠓。那年回乡,明显觉得没有那么严重,有的时候还能够看见根本不用纱窗的人家,小孩子就站窗台跟客人打招呼。而当时确实像冯文洵说的那样,蚊蠓过剩,出门要扎头巾的,无论男女。我幼年,放学跟牛倌放牧,尚见过蚊蠓把牛叮得跳跃起来的情形,还时有发生。我后来还读过意大利艾·丽·伏尼契(Ethel Lilian Voynich,1864-1960)的小说就叫《牛虻》,蚊蠓之盛,大约那时到处都是吧。我目睹被牛倌拍死的大燕蠓,比苍蝇还大得多的吓人。
唯有清明节,官家植树忙。冯说的植树节,设立于民国四年(1915),最初没有具体时间,只是确定在每年的清明。后来,到民国七年(1928),国民政府为纪念孙中山逝世三周年把植树节改为3月12日。新中国成立后的1979年,在伟人提议下,我们又恢复了这个节日。一代代的努力,现在已经是“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