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半的姨妈

有天晚上到一朋友餐厅做客，一位三十多岁的妈妈带着一个小女孩。因为这对母女，妈妈时新，小女孩漂亮，就成为了宴会的亮点。

一个客人问 ：宝贝几岁啦？小女孩答 ：六岁半！

另一个亲戚的小男孩，凑近小女孩的妈妈问，那我该管她叫啥？小女孩的妈妈答 ：她辈儿大，你辈儿小，你该管她叫姨妈！

这就是我上面写的题目的来由 ：一个六岁半的小女孩和她的另一个身份姨妈。

语言有两种常用的意义，一个是准确义，一个是模糊义。两者谁也不排斥谁，各有用处，该准确的必须准确，该模糊的也一定模糊。小女孩的岁数在这个场合需要使用模糊义，就是六岁或者七岁，因为这样不仅合于当地的习惯，而且也叫人感觉亲切自然不做作。小女孩六岁半使用的准确义 —— 其实也未必真的就那么准确 —— 却使人听起来觉得不很舒适。这就是因为她混淆了语言使用的两种常用意义，该准确的不准确，该模糊的不模糊。退一步，就单说其准确义，即使在医学上，也不那么严格，也没有明确要求。我们常去医院看病，也常看药品说明书，一般大都没有用“半”来回答或者标注年龄的惯例。因为半年的六个月，除了婴儿，在医学上也无多少区别的意义。

不过，用“半”来表述年龄，近年来倒还有扩大的趋势，我在一些场合，已经常能够听到大人们就开始这么说。比如，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居然回答说，她今年四十一岁半。听起来多少有些显得叫人不尴不尬。

看来，在日常生活中，模糊义的使用，不仅更多于准确义，而且还需要好好地把握，才能合乎人们口语表达和行文语法规范的基本要求，做到简明连贯得体不出笑话。

关于用“半”来表述年龄，我没有做过这类词源的调查，它究竟起源于哪里什么时间，但在我的记忆里，最早是从 20 世纪 60 年代首先在某个大都会听到的，当然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叫。可能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家也就不管不顾地捡起来就用，滥追时髦起来。

以上是说六岁半的话题，下面说姨妈。

说到姨妈，大家马上会想起《红楼梦》薛姨妈、赵姨妈的那些年过半百子女成群的贵妇，想到他们的高洁雅致，可我们却往往不会想到把一个六岁半的小女孩称作姨妈有什么不妥。其实，凡是叫妈的，大都是结婚或者生子的女性。比如，大妈小妈，王妈李妈，亲妈奶妈 ；自然姑妈姨妈这一类，当然也都必须遵守这一条例。姨妈是指结婚或者生子的姨，没有结婚或者生子的姨是不可以叫姨妈的，只能够叫姨。这个说法跟《红楼梦》是一致的，因为我们还没有看到在那里谁管林黛玉、薛宝钗叫姨妈的，尽管他们的外甥女往底下再算一辈，也有一大堆。

语言除了有两种常用的意义，即准确义和模糊义，还有一个逻辑意义，这三个意义，都得遵守。小女孩自称六岁半违反了准确义，他称姨妈违反了对未已婚女性称呼的同一律。

这还不算，近年流行语，比如，老公、老婆、对象、爱人、先生一类，出毛病的也还有许多。在大学校园里经常能够听到某女生喊某男生为谁谁老公，这虽然是一种谑语，但流行的广泛性可见一斑。讲究语言的地方那里好些，使用起来都很有分寸，而且文雅。对象是指订婚没结婚的男女，我们有些地方连终生夫妻也这样使用。先生也不能随便来，比如，在家，作农田，出外打工，这时这些女性都不宜对外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先生，只有在一定聚会场合，尤其是须要有一定学识身份时，才可以。妻子称自己的丈夫，谢冰莹就是著名《女兵日记》的那位女作家，有一次跟我同学钦鸿通信，还用文言叫外子。关于上述女性称谓，她作了直言不讳的批评。白先勇用得很时宜，有一次看他《牡丹亭》，他谢幕点到的几位大家，他就是这样说的 ：辛意云教授，张淑香老师，华玮博士，还有我本人。十分得体。

其实，称谓可以入乡随俗，当地怎么叫，我们就怎么叫。这样可以不出笑话，也可以不被人笑话，不必一味时尚。20 世纪 50 年代初《人民日报》还发表过《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我们得注意和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