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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横道河子是在 1989 年的暑假。
横道河子是一个五级小站。从哈尔滨上车到牡丹江之前的第二个站就是横道河子。我去的时候正赶上雨季,雨不下了,就能看见停车站两旁有许多大人小孩子在那里抱膀儿闲聊,看热闹,或者有妇女在河边洗衣服;偶尔还有一些做买卖的小贩子,但很少有卖菜的,因为那里山区地寒,菜总是在8月份才能下来。所以,在火车上,就能看见有从大站上下来捎带蔬菜的人,都是使用当时流行废塑料条自编的篮子,这些人大多是上班的工人,而以铁路的居多。车厢里乘客不多,甚至看不见有扎堆儿打扑克的,只有几个时髦的林区回乡学生或者外来小青年,在拎着日本进口的手提录音机,放送台湾地区传过来的校园歌曲。车过了亚布力就进山了,我穿的是半袖衫,感觉有些微冷,这时明显可以看出来车上的人开始换衣服,我跟着也穿上了一件随身带的夹克衫。
苇河生产电机,一面坡出产果酒,亚布力盛产烟叶,这些都很出名。前两个地方我都去过,亚布力没有去过。这次是准备到横道河子回来再到这里下车——因为此前我的一个种烟叶的二哥特意叫我打听一下那里烟叶的价钱,如果的确很便宜,他们就会过来倒腾烟叶,认为自己种烟叶不合适。我问了车上的几个乘客,他们不是本地人;又问了一个像是本地人的妇女,她也不太了解。她说,要问,你还得自己下车。
亚布力是半林区,山上有树木,山下有农田,有一条河穿越,河边是一排排红瓦房子,星星点点夹杂着一些泥草的老房子,可以看出来这里在当时就应该是比较富庶的地区了。雨后的阳光渐渐充足起来,正值烟叶囔喷的季节,到处都是辣嚎嚎的烟叶子和雨腥味儿,一阵阵传进车厢里来。
卖报刊的服务员过来,我买了一份《牡丹江日报》,看看还有一份《人民铁道报》。我问,说《人民铁道报》是车上的不卖,但你要看我可以给你。在我收集的报纸中,《人民铁道报》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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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道河子车站是一所米黄色的俄式建筑。矮房子他们都是很憨厚的,高房子才是细巧的,这里也无一例外,只是窗子是一样的窄而高爽地一眼就能够看出特别。
已经是下午几点了,雨又开始下着,我穿的是凉鞋,看着几个老乡把裤腿卷起来,我也跟着卷起来,就随着他们一同走出了站口。
这里有的是空山水,说来就来,距离车站还没有两百米的路上,就有两条溪流,一条是趟过去的,一条有一个石头的小桥。往山坡上望,到处都是汩汩的雨水在漫流,中间散乱地布满了石头块子,大大小小的,冲击起来一层层的浪花,就像一幅著名油画那样地构图对称光影合理,仿佛就是欧洲17世纪大师们的作品。我躲在一个避雨的棚子前,选择了一个视角可以的方位,照了两张相。一个老乡说,你是头一回来?你哪地方人?你去谁家?我看他很直接,就告诉他我是去乡府里玉堂兄家的,他就二话没说地帮我把包提在手里,跳过一个路边的水凹,转向一所青石头房子的板障院子前,咣咣地敲门,老齐大哥,家来“且”(客人)啦!
青石头房子也是俄国人留下的老房子。院子里是一码一码子成垛的木拌子,上面盖着油布,这是山里人家特有的风格。那时还一年四季烧木柴,有的即使是采伐剩余的墩子,几乎一个木节子也没有地足以叫人可惜。我临回来时他们就是在这里给我临时劈了两块椴木菜板子,大大方方地洁净清香透着新木的气味。一进哈尔滨就开始有人凑过车厢来羡慕不已,就像逛北京潘家园,眼看着别人买着了一个古董一样的跟着狂喜。想想,哈尔滨的菜板子就那么大的一块坛子盖儿一样的抠搜,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墙体有七八十公分厚,居间也高,里面显得宽宽旷旷的。因为是雨休,玉堂兄正在跟几个邻居家的打麻将,见我来了,就都客客气气地说,不玩了,有“且”了,快换衣服,几点的车,看把你都浇湿了。
木拌子架在灶膛里,屋子里顿时暖融融起来。玉堂嫂拿来一罐头瓶子草莓罐头,端过一个白瓷的小盘子,放在我的面前,挖了一大勺子地递给我说,好吃,我自各儿做的,山里大棚扣的。
现在回味起来,的确,比“真心”罐头可能还要环保,鲜红的果汁稠密地挂着勺子,就像一个玉石玛瑙里的雕塑,很甜,还带着原野的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