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四年时间里,杨鑫和朋友们为两千多农村空巢老人拍摄了遗照。这些老人认为去世了总要有一张照片,而且喜欢用红色背景布。(《大连晚报》2022-04-29)这的确是一条令人闻所未闻而感觉很暖的新闻。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在浙江工作的时候,因学校一时不能腾出家属的住房,我家就暂时住在我朋友昭卿家乡下的老房子里。浙江虽土地狭小,人口密集,而每户人家却除了日常起居用房之外,几乎都有闲房子。虽是百年老屋,可柱础廊檐窗户屋瓦都十分整饬,只要打扫打扫,抹抹水泥,等几天干了便可安上床铺,成为新家。
在我还没有住进来的时候,昭卿领我先看了他家的老房子,后又看了几户邻居家的老房子。
“你对这个不介意吧?”昭卿指着一家闲房子里用稻草盖着的一口寿材,对我说,“家老人多的,还不止一口。”
聚族而居,一村的人大多都姓岑。我家属没有找到工作那阵子,就跟村姑村妇们一起在他们的公祠里纺石棉。公祠居间大宽敞,一侧摆放着稻草盖着的几口寿材,一侧就十几个工人地在那里不停地摇车纺线。间休时,大家便各自出两角的零钱买点心进行AA制,大人孩子,习以为常。
我在昭卿邻居家看到寿材,我在周海婴《鲁迅与我七十年》里不仅看到寿材,而且还有寿衣。周海婴说,他的大母朱安女士生前给他的母亲许广平写信,要他们给她准备后事,寿材要好,寿衣从内衣到外衣,丝绵麻织物六七套,还有棉被,花色也十分讲究。
其实,北方的这个习俗也是有的,只是不如浙江那里这样世代相沿,周密而严谨。我们那里的寿材偶尔才能看到,像我们家一个村子里,我只记得王德富大伯他老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不过,他并没有这个福分,还是被他家我老王大娘给占用了。寿衣的准备却是很认真的,有老人的人家往往会请人来提前做。我们入城不久,就连我的妻子还给她自己准备了寿衣。叫寿衣忌讳,她就说,“那个”都准备好了,放在什么什么地方,省得到时候你们抓瞎。她做完这件事,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
人对于后事是何等看重,而对于生死的看开,也同样是何等的开明。白居易《挽歌诗》的“贤达无奈何”,苏轼《临江仙》的“送行淡月微云”,都已成为千古名句。
信简礼而薄葬。
但在最后的那一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毛泽东《为人民服务》),总得有张遗照。村人给自己留一张遗照,既使自己生前感到满意,临了大家又都不至于手足无措的麻烦,何乐不为。不过,这事情,如果不是杨鑫和她朋友们的公益之举,那两千多老人对遗照问题,即使心里所有,恐怕也未必肯说出,说出也未必能做到,而行动所无。杨鑫给他们牵了这个头,老人们如愿以偿。
杨鑫说,他们在给老人拍遗照时,现场并不压抑,老人们还聚在一起聊天。而留给他们人生最后一刻的尊严,就这样地被杨鑫他们瞬间地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