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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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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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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场 序幕 亡羊

[ 时间 ] 民国十三年(公元1924)夏秋之交,打麦子的前几天。

[ 地点 ] 东北,哈尔滨北呼兰县城南,呼兰河边上的胡拉温屯。胡拉温是满语,即呼兰最初名字的音转。

[ 人物 ]

二里半 三十五岁。瘸子。姓李,名字未详。

麻面婆 二十五岁。麻子,二里半之妻。

罗圈腿 七岁。二里半与麻面婆之子。

赵三 四十三岁。二里半之乡邻,老王婆之后夫。

老王婆 四十五岁。自幼跟父亲打猎,至今会使洋炮洋枪。

[ 远景 ] 呼兰河,哈尔滨城,铁道线,庄稼棵子;半隐在庄稼棵子里的稀稀拉拉的村庄,就像刚刚打在绿色的台球桌面上的一把散乱的骰子。这一切都被太阳充足的光线照射着,是东北农村小秋收午间特有的安宁。菜田里一个小孩慢慢地踱走。在草帽盖伏下,像是一棵大蘑菇。捕蝴蝶吗,捉蚂蚱吗?

[ 近景 ] 菜田的边道,小小的地盘,绣着野菜。经过这条短道,前面就是二里半的房窝,他家门前种着一株杨树,杨树翻摆着叶子。土屋周围,树条编做成墙,杨树一半阴影洒落到院中。当院左边是一个羊圈,右边是一个柴栏。院门敞开着。土房的窗子门,望去那和洞一样。

【二里半的妻子麻面婆正在院子里一面烧水准备做晌饭,一面在阴影中洗濯衣裳。两只蝴蝶飞戏着闪过麻面婆,她用湿的手把飞着的蝴蝶打下来,一个落到盆中溺死了。汗水在麻面婆的脸上,如珠如豆,渐渐浸着每个麻痕而下流。麻面婆不是一只蝴蝶,她生不出翅膀来,只有印就的麻痕。

麻面婆 (搭完衣裳,顺手把院门关上)我这没用的东西!我是没用的东西!我娘来说,不怪人家二里半揍你,揍死你也不多!一个大活人在家,连一头羊也看不住。唉,可也是的,刚刚把一把柴禾填进灶火坑里,羊就给看丢了。

(唱)

三月三,菜钻天。地租长,日子艰。

娘叫我把羊羔抱,到秋好还地租钱。

如今羊羔已长大,栏里见人便撒欢。

谁曾想转眼不见,真叫我难上加难。

那刘二爷刚刚来过,还说什么风凉话呢!“穷鬼!我说你家称万贯,带毛的不算。你不信,看看怎么样,还不是丢了吧?想别的法子掂对钱交地租吧!今年东家说,地租是一定要长的,白旗屯那边早就长起来了!穷鬼。”

【画外音——二里半:“罗圈腿,唉呀!不能找到?”罗圈腿:“没有。”漫山遍野呼唤羊的喊声。农村里就是这样,往往一家丢了牲畜,就满村满街头的吆喝,就像办事情一样。有时候,主人还会拎着笼头,找到外村里去。咩咩 —— 咩!咩咩 —— 咩!

【赵三从麦田里回家,拎着锋利的镰刀,经过二里半的家。他在路上也帮找了一圈羊。赵三,上。

麻面婆 (急切地,向赵三)看见罗圈腿和二里半他们了你,啊,老赵三哥?

赵三 (把镰刀挂在院墙上)嗯,看见二里半了。

麻面婆 (一面把院门打开,一面指着羊栏)那,羊找到了?

赵三 (没有进院子,仍站在院外,唉声叹气地)还没。我还帮找了一圈呢!再说,这大晌头的,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找哇!

(唱)

白菜长,麦上场。小秋收,人大忙。

高粱晒米青纱帐,玉米拔节红缨枪。

青草没髁全找遍,死热荒天不见羊。

二里半还捱了打,说是羊把菜吃光!

麻面婆 三哥,吃了谁家的菜啦,这还愿的羊!

赵三 咳!谁家的菜?远去了。二里半找到白旗屯那边,说是有个姓什么的老罗家,正赶上两口子晌头儿查看菜地,发现菜叫羊吃了半垄,就赖上你家的羊了。

麻面婆 那二里半他呢?

赵三 二里半他说,你没见羊,咋就知道一定是俺家的羊吃了你家的菜?

麻面婆 他们就动打了?

赵三 动打了!还动了酱缸耙子,把二里半的草帽也打掉了地下。

【赵三拿着镰刀回家,下。

【太阳偏西。村里收工的嘈杂声又起。二里半戴着破草帽头,罗圈腿胳膊下夹了一个柳条枝子,父子俩一瘸一拐沮丧地回家。上。

【画外音 —— 罗圈腿:“娘,我饿了。我要吃晌饭,我要吃干饭!”二里半:“败家娘们儿!”

麻面婆 (着急地)那羊呢,她爹?

罗圈腿 (走上前抢白)我爹碰见老钱瞎子,他说找不着就别找了,今儿个是六月初四,大暑,忌纳羊。

麻面婆 (更急了)忌啥?

二里半 (蔑视地)忌纳羊!你没出去找吗?

麻面婆 (怯懦地)怎么可能没出去?找了两趟没找着哇!你瞧,我这裤子,还被刘家的狗扯了一口。

二里半 (更加蔑视地)都怪你,败家娘们儿!偏偏这天把羊给看丢了,哼!瞧你那面相,不是好兆相!

(唱)

蒲草密,蒲棒稠。麻婆脸,不知愁。

一年三百六十日,倒霉跟你倒到头。

去年孩子被马踢,前年俺腿撞车轴。

大暑天头你犯困,把个山羊给整丢!

你还愣着干啥,孩子饿了,还不快去揍饭去!败家娘们儿!不是好兆相!

【想想这些年的倒霉事儿,二里半愈加迁怒他的麻面婆了,他拽她头发,想动打,但看看天色已晚,又饿又累,他打不动了,便罢了手。

【邻屋的烟筒,浓烟冲出,被风吹散着,布满二里半的全院,烟迷着麻面婆她的眼睛了!她知道家人回来要吃饭,自知理亏,慌张着心弦,她用湿水浸过的手去墙角拿茅草,她粘了满手的茅草,就那样,她烧饭。她把口袋底儿剩得不多的一升米,用葫芦瓢,舀了半瓢,她家的烟筒也冒着烟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抱柴,茅草在手中,一半拖在地面,另一半在围裙下,她是拥着走。头发飘了满脸,那样,麻面婆是一只母熊了!母熊带着草进洞。

【麻面婆把饭端在条桌上,二里半和罗圈腿吃饭,像狼,那一点饭一个大小伙都不够,他们爷俩几口就扒拉完。饭后,二里半和罗圈腿都乏了,爷俩瘫在炕上。麻面婆喝了一碗粥,却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蹭划院墙的声音。

麻面婆 (哭了,泪水汪在麻痕里,一滴滴地往下流)羊咋就丢了呢!

(唱)

苦菜窄,柳叶宽。晚垫圈,早扫栏。

一瓢泔水把羊唤,一把细草给羊填。

拿手摸着羊长大,就像爹娘待儿男。

找羊苦煞二里半,丢羊我自有罪愆。

(顿时起了号啕地冲向门外)二里半,我下辈子我我托生牲口,我也要把羊还给你们爷俩呀!二里半,我对不住你啊!

【黑夜,只有呼兰河的呜咽和一点渔火。麻面婆一出门,却撞上了迎面赶来的一个人。

麻面婆 (惊疑地)谁呀,谁?

老王婆 (大声地)赵三家的,我!老王婆。李二兄弟,他婶子,羊跑回来啦!羊!羊,羊自个儿跑回来啦!

二里半 (突然来了精神地)他妈的,谁偷了我的羊,混帐种子!

麻面婆 (喜出望外地)你是咋看见的羊,啊,赵三嫂子!

老王婆 你赵三哥叫我过来看看你们,说别闹出啥事儿来啊。这不,羊正在拱你家院门呢嘛!

罗圈腿 羊回家哩,羊回家哩!

【羊亲切地,就像他们的孩子,扑跳地奔向条桌。又向水缸,吃吃地饮起水来。

【画外音 —— 二里半一家人:“羊回家哩,羊回家哩!”

【幕后歌谣:

秋风长,秋风凉。

谁家的孩子没了娘,

月亮满西窗。

秋风长,秋风凉。

谁家的孩子没了娘,

月亮满西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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