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一些博物馆,仅是国内的,大的像中国历史博物馆后改称国家博物馆,中等的像省市博物馆,小的像县城博物馆,只要外出旅行我都要去关顾,可谓是每行必至,成为一种痴情癖好了。
这些博物馆都有自己的镇馆之宝,国家博物馆商代精美的酗亚方樽、厚重的司母戊鼎,首都博物馆西周价值连城的班簋,郭沫若先生还写过《班簋的再发现》;旅顺博物馆罗振玉捐赠的藏品独一无二的秦权和秦量。我家乡居之时,还去看过新金县博物馆汉代至今依旧光芒灿烂的马蹄金。记得那所博物馆就设在关庙配殿的一所两间小屋里,白天观止,晚上一把铁将军安然无恙,后来便统一移交到上级的博物馆成为那里的藏品了。这里的马蹄金虽然只有两块,但仅从出土时间上说,远比最近南昌海昏侯墓出土的马蹄金要早50多年。汉代诸侯王的封地不只是在历史悠久的南昌,而且已经延及到了尚在开化初期的阴山以北的塞外。
但我到博物馆,最喜欢看的还是那些修复的陶器。
红山文化遗址的红陶罐,河姆渡文化遗址的黄陶罐,龙山文化遗址的黑陶罐,无论收口敞口,有耳无耳,菱形鼓形的;也无论叫作樽叫作鬲,叫作鼎叫作盉的;更无论是用作蒸煮的盥洗的,用作饮器食器祭器的,都那么令人难忘地产生深深的联想和敬意。在那宇宙洪荒的时代,先民们已经拉开石器时代文明的序幕,而开始迎接璀璨的青铜之光。
陶器要保存到四五千年之后的现代,几乎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者是散放在地表而被风雨填埋,或者是深藏在地里而被地壳叠压,无论当初制作的如何小心翼翼,也无论放置时怎样的精心设计,都成为了一堆残存的陶片。尽管是陶片,无缺还好,可以一片片重组;倘若是有缺失那就得以相同的罐形,进行加工修补,一如中国戏曲里的脸谱,红是红,白是白,黑是黑,而后才能矗立在展室的玻璃柜里,与游人相约。省博的夏兄,他告诉了我陶器的修复过程,清洗、粘合、补配和加固之后,还需要进行作色等的工艺处理,但补配的石膏的纯白色这一项,都传统地必须予以保留,天经地义。他说这是修复的灵魂。
青铜器的灵魂是完美无损,陶器的灵魂是残损而被修复。
修复的陶器,是先民和现代人对话的结晶,是一条从古老文明走向现代文明的链。真的很巧,前不久还看到一位画家作的画,画面主体是一只摆放在玻璃柜之上被修复过的陶鬲。不过,虽然几何色调鲜明,构图新奇严谨,但给我的印象至深的还是我在博物馆里亲眼看到的被修复的陶器,其信息量之巨,内涵之永,都不是文学艺术工作者所能够想象发挥透视出来的。那是一种精神,一种敬畏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