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乡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婚。
我们那儿乡里的习俗还很原始,无论婚姻法的条款如何苛刻,男女到18岁父母就会自行决定结婚,否则就会因为年纪和贫困而贻误终身。不要说我们这些回乡之人,就是初中在校生,也还有娃娃亲的。某同学就曾经指着一个初一同班的汪姓男生,嘲笑他的对象叫经某某。还有一个初三男生的未婚妻到学校来看他,有人就一直在围观,使他此后一直不能够抬头。我不能够被例外。我母亲的去世,就更加坚定了我父亲和我姐姐使我早婚的这条思路。先是拉我看一个某大队的姑娘,后又有本村的好事者来做媒,说这个行,那个不行;家人的操之过急竟然使我的心也跟着飞跃起来。
于是,就在21天之内草成了我和内子的婚姻。我大哥说她富农家庭,将来会影响我兄弟;我表哥说都一样,农村哪有那些说道;另外她人还比较规格,于是就定日子完婚了。我当时因为户口年龄不够,是我父亲找了一个他在公社做委员的老友登的记。
我没有生活和农作的经验和动力,很多的劳动都不胜任,但要生活,特别是我姐姐已经出嫁,我父亲还一直在工厂里做木工上班,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坐享其成。而且,那时劳力也非常紧张,没有一个闲人让你在家里呆着的。种田,除草,收割,沤麻,扒炕,抹墙,漏粉,挑水,跟车,修水利等都做过,就是没有出过民工。
我这样一直做到七八年,我父亲好歹才把我引荐到了他的工厂,跟一个师傅学习做木工。1976 年恢复高考前,要改善小学教育,我又被抽做了民办教师。考试原则决定可以优先录取一部分做过教师的考生,我于是就进了省里设在某山区的一个代管学校。那所学校居然连教中文的老师都没有,上级便决定在学生中选拔,经过两轮考试,我就在上学后一个星期开始教我的同学,直到毕业,是毕业前夕才又考入东北师大的。
我从工厂到教学,是我人生道路的转折。这使我一生从小学一直教到大学。
我回到我原来上学的村小教学,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所房子,是几经变迁之后,在大队中部的重新选址,不过依旧是草房。想想,甚至那时就连大家都有的榆树墙这里都没有养活起来,以至于叫校长不得不每天都在那里像老更倌一样地看着。冬天,烧的是孩子们自己拾掇起来的苞米榨子,一个班级一个柴草垛。燎一会儿就热得烤人,停下来就冷得直跺脚。每天都要跑两次操,以抵御严寒。夏天是好的,因为农村从远处看总还是青山绿水的。午休我还能够跟老教师一起去学校北二里远的干渠 —— 倒虹吸,看渠水的滚滚流淌。这是 1964 年省里的著名水利工程。干渠要通过铁路,因为地势洼,不能够使用渡槽在铁路上面通过,只能够在铁路下面开渠,于是就形成了这样的“凹”字形状的设计。水从干渠流来到此就开始入井,在地下运行穿过铁路后,又开始升井再入干渠。从这面向那面望,眼下是一片深而碧绿的没有水流的河谷,河谷里到处是牧放的牛羊;过了铁路,干渠又开始恢复滚滚急流了。
火车开来,就像遥远的大片,顷刻就消失在青纱帐里。这应该是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可那时我的心已经在外,就连这样的景致也并没有挂在心上。这个工程我姐姐他们正好赶上,大约一直干了两三年,是全县各公社都参与修建的,口号叫团结治水。
我在这里非常用心地工作和学习着。有一回寒假,学校的高文富、高文华兄弟来看我,我把高考所有的备考书籍都抄完,还当作休息抄完了一本《形式逻辑》。他们俩说你真有毅力,我们不考了,你考吧。结果我在考试中仅以一科语文的成绩就突破了他们三科的分数线,这叫乡里像传奇一样地流传我用功读书自学成才的故事。其实,我知道我自己的水平,只是当时师资和学业都太过于匮乏了。在备考前,我原来的老师,蔡国忠老师一面给我找复习资料,一面担心说你只有初中二年级的程度,去考高中课程够呛。不过,结果还是我赢了他们。
我的乡亲都出来送我上学,有的还掉了眼泪。
我想,也是的,这些年来就像一个铁饼运动员,在半个铁笼子里,总是不住地绕圈子,今天才终于把它抛出去,也实在有些令人痛悔和小器晚成。
我把所有的书都清理出来,我父亲还把他的家什箱子腾出来给我装书。一个叫李占春的乡侄,开手扶拖拉机把我送到了那所学校,连饭也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说,你上学我高兴,啥时候等你毕业了咱们再好好庆贺吃顿饭吧。说着就突突地启动机器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