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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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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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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最是”——兼谈词汇特征属性的诗化之二十二

徐志摩《赠日本女郎(沙扬娜拉)》,“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这首开头就是“最是”的诗,最早见于1928年新月书店出版的《徐志摩的诗》,后收入公木主编的《新诗鉴赏辞典》。这是新诗“最是”诗化的情况。

现代人作古体诗,也有很多人用过这个词汇。鲁迅《别诸弟三首·庚子二月》“最是令人凄绝处,孤檠长夜雨来时。”周恩来《次皞如夫子伤时事原韵》“最是伤心秋又到,虫声唧唧不堪闻。” 邓拓《题画诗五首》其五竹“最是虚心留劲节,久经风雨不知寒。”甚至小说家梁羽生《浣溪沙·大地忍令浮劫火》还有“难忘最是弟兄情。”

最为副词,“表示某种属性超过所有同类的人或事物。”(见《现代汉语词典》)最是合成后,“是”的指示性强化了“最”。以最是入诗,具有意象凸出,情感强烈,引起读者注意的艺术效果。

一般特征属性词汇的诗化,大多为具象词汇,即如前几则所说的迟暮、青丝和秦淮等。最是的情况则比较特殊,是一种非具象词汇,没有意象属性,但从其在古诗词中的使用看,却可以表达大多数具有具象属性词汇所要求达到的至高程度,因此,最是也可以称为泛化具象词汇。

最是的诗化,有些类似特征属性词汇“人间”一对一的形式,但一般情况下不能独立使用,而且与其相对应的也不单指某一个词汇,多为笼统的人或事物。不过,这些人或事物,都具有鲜明的形象性特征,这恰好是诗的境界所需要的,这也是诗化为什么要选择它的原因。

(一)最是与时间

最是与时间,重在表情,其诗化不拘一时,可以是某一日,也可以是某一时。以两个诗句呈现,或前或后,两句互补,两句都强,因此诗的意蕴含量较大。

李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苏轼《赠刘景文》“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李词“最是仓皇辞庙日”系指兵临城下,其带领侍臣向大宋军献上降书、拜别祖庙的那一日。这一日很重要,此前是南唐二主,此后则成了大宋的违命侯。教坊是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此指戏班子。词三句,一个帝王老老实实被押赴的场面:戏班子为词人演奏祭歌,词人脸上流淌着泪水,看着还在扶持着他的宫女们,默默无言。倘论对我国古诗词“最是”诗化影响之大,则莫过于此词。王国维说“尼采谓‘一切文字,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见《人间词话》十八)苏诗“最是橙黄橘绿时”系指秋天的果木成熟,还没有摘取的季节,秋冬之交。刘为诗人的好友,诗表面写景,实则寓情于景中,勉励受赠者珍惜人生还有的佳期,须保有“菊残犹有傲霜枝”的劲节,莫半途而退,应积极进取。

以最是诗化时间的,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郎》还有“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水部张十八员外郎即张籍,在同族兄弟中排行第十八位,并曾任水部员外郎。皇都即唐朝国都长安。春天里的长安,小雨、草色和烟柳,成为四时光景之最。韦庄《台城》“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台城为六朝时期的故城,在今南京鸡鸣山。诗人生活在晚唐时期,面对战乱频仍造成的国家分裂局面,以怨柳的反衬手法,意在唤起人们对大唐盛世的怀念,希望国家回到正统。

(二)最是与地点

最是与地点,则重在达意,其诗化虽也不拘一地,可以是某一近地,也可以是某一远地。以两个诗句呈现,两句互补,但两句往往一强一弱,因此诗的意蕴含量较小。最是的诗化,为什么会出现时强地弱这种情况?从记忆规律的视角看,时地人们往往更注意时间。文学作品里常常说“我小的时候”,而不说“我小的地方”,是一个道理。这是最是与时间和与地点诗化组合效果不同的主要原因。

王建《洛中张籍新居 》“最是城中闲静处,更回门向寺前开。”

柳永《瑞鹧鸪·全吴嘉会古风流》“最是簇簇寒村,遥认南朝路、晚烟收。”

王诗“最是城中闲静处”,系指远离闹市,回门是回到自己家门。表达了诗人对“留连处士乞松栽”生活的向往。“自君移到无多日,墙上人名满绿苔”,移到后面省略了异地;墙上人名,古人有题壁的习惯,也有题版的习惯,是说友人离开的时间虽不多,可连墙上都生了苔藓,闲静中表达了对友人乔迁暗自的留恋。

柳词“全吴嘉会”的全吴就是吴会,系指苏州。嘉会,上片写众美毕集的西施之事。下片写故地荒凉之景,“最是簇簇寒村”一个个寒冷的村落密匝匝聚集,“遥认南朝路、晚烟收”,路遥远地连着吴越的古城,晚上的炊烟已经散尽。

以最是诗化地点的,王世贞《游南高峰》“最是夜归幽绝处,疏林灯火傍渔家。” 幽绝,清幽到极点,特别清幽。是说诗人归来时候,稀疏的树木透过渔村的灯火。范成大《病中绝句》还有“最是看山奇绝处,白云堆絮拥青尖。”奇绝,奇幻到极点。病中的诗人,透过“檐头排溜密如帘”的急雨,看到白云犹如成堆的棉絮,簇拥着青青的山尖,心情顿好。

(三)最是与人物

最是与人物,在表情达意上,介于时间和地点之间,其诗化虽与时间跟地点一样,不拘一种人,可以是某一今人,也可以是某一古人,也可以是神话传说的神仙;以两个诗句呈现,两句互补,但两句强弱平衡,因此诗意蕴含量适中,无大小之别。最是这三种诗化组合的现象,很有趣,一重一轻一中。表示人物持中的情况,多是受了中国古代哲学中庸思想的影响,即便表达强烈的情感,也有度,就是含蓄。

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二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纳兰容若《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杜诗为怀念宋玉之作,说他“风流儒雅亦吾师”。“最是楚宫俱泯灭”,意为楚国的王宫今天已经都不存在了,宋玉的故事却一直流传。我的船经过时,船家还带着疑问的口吻——大概就是这吧。同为怀古,杜诗与辛弃疾的“把阑干拍遍”显然用语不同。

纳兰词“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的不胜清怨句,最令人不堪回首的是,在明月中无名的幽怨,没有尽头。杜诗是怀古人,纳兰词是怀今人;一个深沉,一个凄婉,但都怨而不哀。过犹不及,这是最是诗化过程中对“度”有所把握的结果。还有朱彝尊《眼儿媚·那年私语小窗边》“无情最是寒江水,催送渡头船”等,都是把最是与情感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的例子。

泛化具象词汇最是的诗化情况,不止上述三种,还有最是与景物等。杨万里《都下无忧馆小楼春尽旅怀二首》其一“最是杨花欺客子,向人一一作西飞。”都下,即南宋京都杭州。诗人江西吉水人,春天里的东风,迎面吹来的杨花却偏向西边的故乡飞,可自己却在东边作客。诗人的思乡之苦,在杨花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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