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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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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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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夕”——兼谈词汇特征属性的诗化之二十七

词汇诗化,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词汇源自于人们的社会生活,释义却是语言学家的事儿;不过,有的时候人们的一句笑话或一首歌儿,往往比语言学家还要美妙精到。王洛宾先生有一首歌儿《半个月亮爬上来》,半个月亮爬上来,就是“夕”的本义。《说文》“夕,莫也。从月半见。”一弯新月。“莫”即古暮字。

“夕”是一个美的词汇,诗本身对美的巨大需求,诗化对词汇的强大转换,使许多本体属性词汇,几乎一面倒地被诗化为特征属性,夕亦如此。“满目青山夕照明”“遍地英雄下夕烟”“夕阳萧鼓几船归”,都是以夕的特征属性夕照、夕烟、夕阳等情景交融的意象,进入诗的界面。这一则,主要谈谈夕被诗化为节日的两种情况。

(一)夕的特指:除夕、元夕

夕被诗化为除夕、元夕,表面上看是缩小了其词汇的范围,但除夕、元夕诗的大量续作,不仅弥补了这个不足,而且甚至完全覆盖了夕本体属性“一弯新月”的时空。

1.除夕

除夕,古人还称为除夜或守岁。吴文英《思佳客·癸卯除夜》“自唱新词送岁华”,李治《守岁》“今宵冬律尽,来朝丽景新”,不管是送别旧历,还是守望新正,都是在祥和中充满对新一年里的期望。然除夜或守岁,都没有成为节日的代名词,除夕却在我国古代为数并不多的节日里,具有了一席最重要之地——过年。这不能说不是诗化的勋劳。

范成大《腊月村田乐府十首》其九《卖痴呆词》“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迎新岁。”

文徵明《甲寅除夜杂书》其三“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

这两首诗,范诗正面写除夕,文诗侧面写除夕,两诗可谓互补。

范诗“除夕更阑人不睡”,诗人在序言中说,“分岁罢,小儿绕街呼叫云‘卖汝痴!卖汝呆!’世传吴人多呆,故儿辈讳之,欲贾其余,益可笑。”我国地大物博,除夕各地风俗不同。卖痴呆,是南宋时期江南古老民俗,除夕子夜时分,小儿绕街呼叫“卖痴!卖呆!”意思是把痴呆卖给别人。厌禳[ráng] ,是一个词,意为除灾降福。钝滞,意为停滞缓慢。除夕夜人们一宿不睡觉,慢腾腾祈求幸福于来年。“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买。二物于人谁独无?”小儿更是意趣盎然,把痴呆卖给别人,犹如戏剧中插科打诨,搞笑的氛围,使得除夕快活到了一年中的极点。诗人不仅给读者留下了江南淳朴的民风民俗,而且还给读者留下了“二物于人谁独无”的思考。

文诗“人家除夕正忙时”,诗起始句,便以对比手法,写自己除夕夜忙于整理旧作的场景和心理活动,“莫笑书生太迂阔,一年功事是文词。”我们这些现代诗人作家学者,何尝不是如此?家人那边已在唤饭,你那边还在电脑前属文,古今一理,时代向前,文人执著奋进精神不改,真很可贵。诗人虽系侧面写除夕,从“人家除夕正忙时”一句看,读者可以想象,家人们忙于除夕尊礼守岁的沉浸与喜悦。

除夕诗很著名的,还有张蕴《除夕》“京国逢除夕,栖迟鬓欲霜。”虽已暮年,但年的参与度未减,“戒睡听鸡早,占诗探茧忙”。京国即都城,探茧即抟粉作茧形面食。于谦《除夕》“今宵是除夕,明日又新年”,则是对以往蹉跎岁月的反思。

2.元夕

元夕,古人还称为上元或元夜。晏殊《上元》“金翠光中实焰繁,山楼高下鼓声喧。”朱淑真《元夜》“压尘小雨润生寒,云影澄鲜月正圆。”焰火、鼓声,小雨、圆月,繁华热闹,宜地宜人。元夕作为节日与上元、元夜并列,跟除夕的正节日相比,它们虽只能算准节日,但元夕诗从搜到的情况看,远远压倒后两者,成为这个节日之最。这是诗人诗化选作元夕,读者鉴赏同时也选读元夕的缘故。

欧阳修《御带花》:“青春何处风光好?帝里偏爱元夕。”

陆游《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

两词作者都是宋朝人,一为北宋,一为南宋,都是大家。在词人眼中,国家与节日紧密相连、荣辱与俱。

欧阳词“青春何处风光好”,青春即春光,帝里即京城。哪里的春光最美丽?京城里的元夕。词人是为元夕盛会倾倒,也是为国家的兴盛倾倒,“当年少,狂心未已,不醉怎归得”,老夫聊发少年狂。

陆词“何事又作南来”却完全不同。词的上片,是对自己南郑军旅生活的回顾。词的下片,是对成都城中重阳节药市和元宵节灯山的感慨——时人忘记北宋南渡半壁江山无守的局面,仍在无知于亡国恨的狂欢。“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君记取、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节日不能淹没他的忧国之心,他还有报效之愿。

元夕词佳构甚众。张可久《越调·天净沙》“元夕金莲万炬花开。玉海千树香来,灯中东风暮霭。”金莲是彩灯,玉海是冰雪,东风是春风。夏言《汉宫春·乙巳元夕》“元夕今朝,喜春风才到,臈雪仍飘。正是连天灯火,满地琼瑶。”臈[là]雪,臈同腊,臈雪即腊雪。元夕灯会,元夕雪飘,两词格调大雅,境界大开阖。

以上为纯元夕的诗词作品,即正文中具有元夕字眼的作品。

而仅以诗题或词题冠名,而正文中并无元夕字眼出现的,从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明末清初施闰章《元夕·燕台夜永鼓逢逢》,到民国时期王国维《踏莎行·元夕》,这类数量质量均为上乘的元夕精品,尤不胜枚举。

(二)夕的泛指:今夕

特征属性词汇除夕、元夕,对其本体属性夕的诗化,与今夕对其本体属性夕的诗化,所采取的形式是完全不同的。除夕、元夕是封闭式,今夕是开放式。因此,今夕在古诗词中既可指代除夕、元夕等节日,亦可指代此外的其他夜晚。

王守仁《元夕二首》其一“故园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

朱敦儒《浣溪沙·晚菊花前敛翠蛾》“拥髻凄凉论旧事,曾随织女度银梭。当年今夕奈愁何。”

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李处全《水调歌头·除夕》“今夕定何夕,今夕岁还除。”

以上四例的今夕,依次分别指的是元夕、七夕、中秋、除夕,一年四季。阅读鉴赏时,这种情况的今夕,一般都有诗题或词题的标识,有的还有题记,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寄给其弟苏辙的,“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而没有标识的,需要从词汇入手。杜甫《今夕行》“今夕何夕岁云徂,更长烛明不可孤。”“岁云徂”,岁云代指旧年,徂[cú]即过去了,显然是除夕。除夕夜诗人当时在“咸阳客舍一事无”,诗为除夕夜跟朋友做游戏时的即兴之作。李白《宴郑参卿山池》“今夕不尽杯,留欢更邀谁!”从诗中“碧草”“杨花”的景物描写看,显然不时以上四节,只是春暮。纳兰性德《菩萨蛮·寄梁汾苕中》“柁楼今夕梦,脉脉春寒送。”此为康熙年间词人好友顾梁汾南归寓居苕溪,所以说“寄梁汾苕中”。柁楼即舵舱。春寒即初春的季节,亦非某个节日。

那么,诗人词人为何要在已有“除夕”或“元夕”诗题或词题的情况下,还要不厌其多地嵌入“今夕”?在古诗词中,这种表现手法非常接近于现代汉语的反复修辞格。嵌入今夕,是为强调除夕或元夕的独具时空,突出除夕或元夕的特定情素——为今夜所独有,为平时所全无。但此种手法并不可以看作反复修辞格,“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朱自清《春》)反复是一个同形同意词汇的完全重叠,而在除夕或元夕嵌入今夕,则是两个不同形而意思相同词汇的不完全叠用。在大家尚未界定的情况下,本则借用一个工业术语,姑且称之为“配重additional weight”。而“今夕何夕”则完全跟时下的修辞格设问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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