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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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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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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兰舟”——兼谈词汇特征属性的诗化之三十五

词汇特征属性诗化,其实是一个词汇雅化的过程。

诗讲究雅,大雅小雅,被诗化的词汇进入到诗境界,也便成了雅的词汇,美的词汇。因此,具有雅特征属性的语素即开始活跃起来,比如“兰”,可被诗化为景物的兰亭,“老来浑不爱春游,来对兰亭烂熳秋”(高翥《兰亭》);也可被诗化为人事的兰心,“兰心剪瘦,谁听得、掉却玉钗声韵”(陈维崧《玉烛新·咏烛》)。此外,还有众多数量的如兰皋、兰闺、兰釭等,足可撑得起一个系列。兰釭[gāng]即燃兰膏的灯。

这也回答了在古诗词中,为什么由兰合成的词汇,也包括其他具有相同属性的词汇,其词频总是居高不下的问题。诗贵雅,雅诗多,雅词汇纷繁。

兰舟一语,虽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至今在洲中。诗家所云木兰舟出于此”(任昉《述异记》卷下),但在《诗经》《楚辞》中并无兰舟。兰舟是到南北朝时期,作为美船的代指,才被遣上诗人笔端的。不过,其一经入诗,便势不可当,“大家都把兰舟系”(晁补之《惜分飞》),后来居上,一直到晚清。

兰舟的入诗,是以一个意象、两种称谓即木兰舟和兰舟交织进行的。语素兰之雅之美,决定了其特征属性词汇木兰舟和兰舟,同为送别的题材;但两者所表现的情感却是不完全相同的,而且其分工相当明确。

(一)友情:木兰舟

以木兰舟表现友情,从普通人到士大夫。

温庭筠《西江贻钓叟骞生》“衣泪潜生竹枝曲,春潮遥上木兰舟。”

贾岛《寄韩潮州愈》“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

温诗的“衣泪潜生竹枝曲”,是一首留别的诗。诗人通晓声律,与李商隐齐名。西江贻钓叟骞[qiān]生,西江即楚江,就是现在的长江。钓叟骞生是诗人的朋友,一个渔翁。诗以“晴江如镜月如钩,泛滟苍茫送客愁”领起,空间江流如镜,时间新月如钩,大自然的美景与心情沉重的诗人,构成了一幅离别的画面。泛滟即江流浮起的微光。而以“昨日欢娱竟何在,一枝梅谢楚江头”作结,则与一般送别诗的高调处理不同,如“唯见长江天际流”等,却是以沉湎于往事的低回,表现诗人对友人的思念深情。从“梅谢”句看,诗是诗人欲登舟东下,离别西江水埠,留给钓叟骞生的。“衣泪潜生竹枝曲,春潮遥上木兰舟。”意为在钓叟骞生的一支幽怨《竹枝曲》中,我暗自流下了沾衣的泪水,春天的江潮将送我远行。《一枝梅》亦为古曲,双关。

贾诗“此心曾与木兰舟”,寄韩潮州愈,两人是大家熟悉的典故,一字之师。“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元和十四年(公元819)韩愈因上表谏迎佛骨舍利,触怒宪宗,被贬为潮州(今广东潮州)刺史。“隔岭篇章来华岳,出关书信过泷流”,隔着秦岭读到你如同华岳一般的大作,我寄出潼关书信时的心情如同湍急的水流,希望信能早达。诗是写在韩愈到潮州之后不久的,此间他们的书信来往很频繁。华岳即西岳华山,泷[lónɡ]流意为湍急的水流。“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回想起你当初被贬谪,我送你上船时的情景,我的心一直在跟随你的船航行到天涯海角。情真意切。潮水即潮州。

木兰舟诗作多多,华岳的《新市杂咏十首》其一“一涧碧云流不去,木兰舟系木兰花”;陆游的《泊舟湖桥酒楼下》“缥缈云边罨画楼,空蒙雨外木兰舟”,虽不是刻意送人,却隐含着旷远绵邈的怀旧之思,都成为了此一系列的名篇。罨[yǎn],覆盖。

(二)爱情:兰舟

木兰舟与兰舟的使用,不完全出于格律即字数上的限制;其实,它们的区分度还是很明显的。木兰舟略显粗粝,兰舟则近于工巧,恰好适应了爱情。

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柳永《雨霖铃》“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李词“红藕香残玉簟秋”,系“易安结缡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见《琅嬛记》引外传)易安是词人的号,易安居士;明诚即词人的丈夫赵明诚。结缡[lí],古代嫁女的一种仪式,此指结婚。秋天里,荷花凋残,玉席凉彻,我挽着裙幅,又独自上了船——他离开家,我也走了。玉簟[diàn ]即竹席。“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词跳跃性地展开词人的联想,意识流:云天,锦书,雁阵,镜头中的西楼在月光下定格。而“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则是又把镜头拉开,爱情毕竟是二人的世界,我在怀念,你也同样在相思。词人特别喜欢船,还写过轻舟、舴艋舟。而此兰舟则以代表作,成为她被后世无数青年男女吟唱的恋歌。舴艋[zéměng]即小船。

柳词“都门帐饮无绪”,虽系同一题材,但与李词不同,上半片写离别之情,下半片写别后之境。李词为点,柳词为面;点易写,面难为。因此,柳词博得了后世学者的高度赞誉。“千里烟波,惜别之情已骋;千种风情,相期之愿又赊。真所谓善传神者。”(李攀龙《草堂诗余隽》)骋意为说得透彻,赊意为遥遥无期。“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都门帐饮,在都城设宴饯行。都门,这里系指北宋的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那么,船家在呼唤开船,那一定是在汴水之上了。“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想到你此去不停地回顾,却又渐渐地消失在千里以外烟雾笼罩的汴水波涛里,傍晚的烟霭沉重地压迫下来,我的眼前只有南方空旷的天空。“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即便有一千句的知心话,我还能向谁倾吐呢?词人写过各种的兰舟,“兰舟飞棹”(《早梅芳》),“兰舟凝滞”(《倾杯》),多姿多彩。

在兰舟词中,晏几道《鹧鸪天》“守得莲开结伴游,约开萍叶上兰舟”,秦观《长相思》“想花阴,谁系兰舟”,与柳词都有一拼,但总体都在婉约词牌之内。而以壮词词牌《满江红》尝试兰舟写作的,只有张孝祥,“风乍起、兰舟不住,浪花摇碧。”不过,因为词牌的约定俗成,还是影响了词人的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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