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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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说以“桑”为语素所组成的并列式的词汇，常见的就有桑苎、桑梓、桑蚕、桑榆、桑麻等，还是比较多的。而从被诗化为特征属性的情况看，从诗的词频看，最多的还是桑麻。不过，这种情况唐以前并不多见。《诗经》桑麻分说，如“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 （《郑风·将仲子》）；“丘中有麻，彼留子嗟”（《王风·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就是你的深情被留下了。桑麻以合成词入文，是到了先秦诸子的时期，“藏于不竭之府者，养桑麻、育六畜也”（《管子·牧民》）。推动桑麻以合成词入诗的是在汉朝，“五谷垂颖，桑麻铺棻”（班固《西都赋》），“铺棻”即纷披貌。但此时还是写实的以本体属性说本体属性——桑麻就是桑与麻，与五谷并列。而真正写虚的以桑麻作为特征属性替代本体属性——农事，并影响后世诗学、甚至文学的是在东晋，“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其二）。达到桑麻诗顶峰的是在唐朝，“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孟浩然《过故人庄》）等名篇名句的出现。此后桑麻诗虽势如破竹，但已每下愈况。“桑麻胜禄食，节序免乡愁”（唐郑谷《送吏部曹郎中免官南归》），“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苏轼《浣溪沙·软草平莎过雨新》），“千里桑麻齐鲁地，呻吟从此变歌讴”（明于谦《送平江侯出镇临清》），“谁能筹本计，僻壤教桑麻”（清洪繻《内山二首》其一）。此中不乏悯农劝农的社会责任感，真情实感；但从诗的境界说，都很难超越了。
一、本体属性的桑麻——桑与麻
“桑麻”因诗化为农事特征属性的缘故，其本为桑与麻之意，也往往为鉴赏者所忽略，而只是简单理解为农事。比如，“但愿桑麻成，蚕月得纺绩”（文选江淹《杂体诗·陶徵君》），诗因下句的“蚕月”和“纺绩”，是照应上句的“但愿桑麻成”中的“桑麻”说的，这里的“桑麻”显然意即为本体属性的桑与麻，只有桑麻成熟，蚕月才能进行纺线织布。而把“桑麻”解释为农事，一方面会失去诗的季节色调和细节表达；另一方面，倘以代入法验证——但愿农事好，蚕月就可以纺线织布了，也完全不合。
其实，“桑麻”即使在被古诗词大面积诗化而成为“农事”特征属性的时候，还时时不忘在进行着本体属性——桑麻自身的表达。如“桑麻郁郁禾黍肥”（唐李绅《闻里谣效古歌》），原诗为：
乡里儿，桑麻郁郁禾黍肥，冬有褴襦夏有絺。
兄锄弟耨妻在机，夜犬不吠开蓬扉。
乡里儿，醉还饱，浊醪初熟劝翁媪。
鸣鸠拂羽知年好，齐和杨花踏春草。
“桑麻郁郁禾黍肥”的“桑麻”即为本体属性的“桑与麻”，“禾黍”即为本体属性的“禾与黍”，桑、麻、禾、黍共同表示稼穑的品种。而“冬有褴襦夏有絺”，则在强调衣食之忧的衣，“醉还饱”则在强调衣食之忧的食，两者都是在照应“桑麻郁郁禾黍肥”的。而“兄锄弟耨妻在机”显然是在突出“桑麻”“禾黍”的生产过程。褴襦[lán rú]，御寒的短袄。絺[ chī ] ，细葛布做的夏衣。
以“桑麻”表示本体属性的，宋岳珂还有《六月二日乙丑滥溪大雷雨》“桑麻油油粟旆旆，稻苗郁郁溪汤汤”；而蔡襄《观宋中道家藏书画》“桑麻归女喜，馌饷儿童觇”，此处的“桑麻”就是桑。这种复合词偏指的现象，古诗词为字数而繁化的现象，已经是屡见不鲜，不能如《陌上桑》那样简洁。
二、特征属性的桑麻——庄稼、农事及其他
“桑麻”以特征属性表示“农事”，也不能如“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桑麻”那样一概而论。“桑麻”以特征属性表示“农事”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庄稼。如“碛地桑麻种不生”（唐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一），原诗为：
汉主东封报太平，无人金阙议边兵。
纵饶夺得林胡塞，碛地桑麻种不生。
诗首联“汉主东封报太平，无人金阙议边兵”说，唐宣宗收复疆域，已经没有人在朝廷讨论边关的事宜。“汉主”指唐宣宗，“（大中）三年二月，吐蕃以秦、原、安乐三州，石门、驿藏、木峡、制胜、六盘、石峡、萧七关归于有司。”（《新唐书·宣宗纪》）金阙，天子所居的宫阙。尾联“纵饶夺得林胡塞，碛地桑麻种不生”说，即使夺取了林胡要塞，那里的不毛之地也不能种庄稼。纵饶，即使。林胡，又称林人、儋林，为林中胡人之简称。碛[ qì] ，《说文》“碛，水渚有石者。”以“桑麻”指代庄稼的，唐陆龟蒙《袭美见题郊居十首，因次韵酬之以伸荣谢》有“明时如不用，归去种桑麻。”宋苏轼《送孙勉》还有“桑麻冠东方，一熟天下贱。”贱，为因丰收而谷贱之意。
（二）农事。如“女萝阴里劝桑麻”（宋陶弼《题阳朔县舍》），原诗为：
石壁高深绕县衙，不离床衽自烟霞。
民耕紫芋为朝食，僧煮黄精代晚茶。
瀑布声中窥案牍，女萝阴里劝桑麻。
欲知言偃弦歌化，水墨屏风数百家。
诗首联写阳朔县舍的环境，尾联写其地礼乐教化下的自然风光。中两联写县民的日常淳朴生活。“瀑布声中窥案牍，女萝阴里劝桑麻。”是说在瀑布声中可以窥见县衙的办公桌，在女萝阴里可以看见县里在鼓励农事。床衽，床席。黄精，“凡生时有一硕，熟有三四斗，蒸之若生，则刺人咽喉。曝使干，不尔朽坏。根叶花实皆可食之”。（《食疗本草》）女萝即松萝，一说为菟丝子。言偃，为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吴越人，礼乐之士，尊称言子。以“桑麻”表示农事的，宋方回《送徐如心如婺源三十韵》有“桑麻敦本业，笋蕨胜珍羞。”方岳《梦寻梅·野径深藏隐者家》还有“黄叶拥篱埋药草，青灯煨芋话桑麻。”其实，“桑麻”之意远不止于此。“近来世上无徐庶，谁向桑麻识卧龙”（宋郑文宝《钓矶立谈》引陈陶诗句），其“桑麻”即园田之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