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帝即萧绎(508—554),南北朝时期南朝梁武帝萧衍第七子。大宝三年(552)侯景之乱平定,萧绎继位。萧绎45岁继位,在位2年,终年47岁,死后葬于颍陵。
芳树
萧绎
芬芳君子树,交柯御宿园。
桂影含秋月,桃花染春源。
落英逐风聚,轻香带蕊翻。
丛枝临北阁,灌木隐南轩。
交让良且重,成蹊何用言。
(《梁元帝集》)
在南北朝将近170年的历史中,一共有9个朝代。南朝宋、齐、梁、陈,北朝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其中诗文最突出的是南朝,梁元帝萧绎为南朝诗文的大家。据本文统计,他的著述包括《注汉书》《周易讲疏》等15种418卷,其中文集50卷。他还是一位“盲一目”的诗人,“初生患眼,高祖下意治之,遂盲一目,弥加愍爱。”(《梁书·本纪·元帝》)“下意”就是随意,没有引起注意。
梁元帝的《芳树》为乐府旧题。我国古体诗有寄情山水、寓意草木之风,《芳树》便属于寓意草木的这一种题材。这个题材和体式源于《诗经》,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小雅·采薇》)改造于楚辞屈原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成型于南朝梁武帝萧衍同名乐府《芳树》,“绿树始摇芳,芳生非一叶。”梁元帝之后,还有陈中记室李爽《赋得芳树》,“芳树千株发,摇荡三阳时。”“中记室”即主管表章文案的官员。唐朝《芳树》之作,前中期仍承续南朝乐府模式,如卢照邻“芳树本多奇,年华复在斯。”元稹“芳树已寥落,孤英尤可嘉。”到后期的罗隐即出现了变体,“细蕊慢逐风,暖香闲破鼻。青帝固有心,时时动人意。去年高枝犹压地,今年低枝已憔悴。”罗隐是把《芳树》以五言和七言融合起来,创新了体式。
此种介于歌行体与格律体之间的形式,虽都属于托物言志,但多为怀思。梁元帝的《芳树》则为咏品,歌咏人品。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说,桃李不会说话,但因果实好吃,人们自然前来摘取,人来的多了,在树下便踩出一条小路来,人品的力量大于言词。“悛悛[quān]”敦厚笃实的样子,“鄙人”为封建士大夫所指的乡下人,“蹊”小路。
梁元帝的《芳树》可分为三层:第一层“芬芳君子树,交柯御宿园。”概芳树君子之风。
“交柯”交错的树枝。唐杜甫《树间》“交柯低几杖,垂实碍衣裳。”“御宿”皇帝住宿之地。亦见杜诗《伤春》“蒙尘清露急,御宿且谁供?” 第一层大意为,芳树真是君子之树,树枝交错地笼盖我住宿的园子。由此可知,此诗应作于江陵(今湖北江陵)。
第二层“桂影含秋月,桃花染春源。落英逐风聚,轻香带蕊翻。丛枝临北阁,灌木隐南轩。”状芳树春秋之貌。
“桂影”月影。宋周密《南楼令·次陈君衡韵》“桂影满空庭,秋更廿五声。”“落英”落花。屈原《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南轩”南面的小屋。宋陆游《南轩》“南轩修竹下,枕簟终日眠。”第二层大意为,饱含月宫桂影的秋月照在地上,春天的园子里到处都是桃花。落花被风吹得聚集起来,花蕊携带着轻香在翻动。桃树丛生的枝条搭着北楼,低矮的树干已掩盖了南屋。
第三层“交让良且重,成蹊何用言。”咏芳树人格之品。
“交让”相互谦让。宋杨备《交让渎》“彼此持廉为弃物,一名交让两难分。”第三层大意为,桃树枝条交错有序,枝干有力,果实沉甸甸的,不用言词,而它的树下,已经被前来采摘果实的人踩成了一条小路。
梁元帝的《芳树》,虽为乐府旧题,但侧重咏品,以桃源图解司马迁“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典故立意,引新吐故,因而有别于南朝同时期的诗人。诗的格律化倾向,也进一步推动了唐初近体诗的形成。
梁元帝于承圣元年(552)冬十月在江陵继位。三年十二月“西魏害世祖,遂崩焉,时年四十七。”(《梁书·本纪·元帝》)世祖是他的谥号。梁元帝是一位对诗书具有痴情癖好的封建帝王,有似南唐后主李煜,但他“不好声色,颇有高名”。不过,沉湎于清谈,终至于误国。“九月辛卯,世祖于龙光殿述《老子》义,尚书左仆射王褒为执经。乙巳,魏遣其柱国万纽于谨率大众来寇。冬十月丙寅,魏军至于襄阳,萧詧[chá]率众会之。丁卯,停讲,内外戒严。”(同上)从九月辛卯到十月丁卯整整37天,这37天里,梁元帝在龙光殿讲经,讲到半个月的时候,西魏宇文泰派万纽于谨、宇文护等率军五万南攻江陵,讲经才告停止。十一月西魏兵临城下,江陵城陷,元帝被俘,不久遇害。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庾信不仅是与梁元帝同时的南朝诗文大家,而且还是梁元帝失国的见证者。侯景作乱,梁简文帝萧纲命庾信率领宫中文武百官千余人,在硃雀航(今江苏南京秦淮河)筑营。侯景军队到达,庾信带领部众首先退敌。台城(今南京玄武区一带)失守,庾信投奔江陵当时任湘东王的梁元帝。梁元帝继位,任命庾信为右卫将军。庾信出使西魏,正值西魏大军南讨,庾信被迫留在西魏都城长安。(《北史·文苑·庾信》)庾信著名的《哀江南赋》,即为痛惜梁元帝失国而作。
《贞观政要·慎所好(第二十一)》载,唐太宗李世民读庾信《哀江南赋》,顿生感慨道,“庾信亦叹其如此,及作《哀江南赋》,乃云‘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此事亦足为鉴戒。”梁元帝失国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当事人庾信的观点应更接近于历史真实。他认为“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也就是宰相把战事当作儿戏,大臣把玄学当作朝廷的谋略,是朝臣未能尽职尽责。诗贵含蓄,此中不乏庾信对梁元帝的委婉批评,即唐太宗所说“所好不慎”,以崇尚玄学,沉湎于清谈而贻误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