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蔑自己浅薄的热情》
没什么可挑剔时
开始爱上餐桌碟碗里的白菜与土豆
这土生土长的食物,有温暖胃部的功能
夹杂着几粒阳光的味道
我们一边吃着
一边谈论它的市价
预算上种子、化肥、地膜、搬运、销售
包括像母亲的女人
从田里背到三轮车兜,背部沾上去的尘埃
也值不多的几个钱
在英咀村,这是司空见惯的
女人们学会了用蛮力扛起肩头的日子
而今,蜗居城市已多年
每次去菜市场
依旧喜欢去那个不叫卖、表情木讷的女人摊点
有时,我会轻蔑自己这种浅薄的热情
土豆从破损的尼龙袋里滚出
带着点泥土的新鲜气息,预先兜售自己
提半袋回家、淋洗、蒸煮
我试图从中尝出一种熟悉的味道
内心的这种迫切
被一种突然生出的情绪拉扯着
《那时,简单的也是好的》
黄昏又一次低伏西山山头
万物开始低沉下来
母亲手提背篓走向麦场
高高摞起的柴垛,被母亲撕出一个洞来
紧接着
母亲进屋,在灶膛点亮一颗星子
使劲地吹着,直到浓烟呛的她憋出眼泪
直到灶膛发出哔啵之声
火光映在她还尚年轻的脸上
屋子也瞬间亮堂起来
那些年,只要母亲把火苗烧旺
即便是饿着肚子,我内心的期待也是温暖的
即便食物粗糙,我们也会咀嚼出其中的甜
这已很好了
干旱的土地和我们一样
尽量宽恕着一年又一年大剂量的苦
《母亲的花柜子》
在祖屋的一角,依旧和时光保持沉默
这是母亲的婚嫁之物
是父亲亲自上的釉,图案有花色、亭台、阁楼
柜面正中央摆放着一个贴茶盘
里面陈列着牡丹油、木梳、一些简略的首饰
被母亲用小方巾盖着
那时,母亲年轻,爱美、也爱笑
干完农活就算再累,也要擦拭一遍
担心我们踩上去磨损柜面的漆皮
在众多柜子中
母亲只喜欢这一个
后来,搬到新家有了简易时尚的家具
它被遗弃在旧院老屋内
被一粒粒尘埃敲打、覆盖着
也经历过我的忽视、目光的遗弃
变成了十足的老物件
直到阳光很好的一天,母亲挽起门帘擦拭它
试图擦掉时隔多年的隔阂
这让我知道,有种怀念是那么简单
简单到只需一块抹布就好
《更多的时光在我们身旁流淌》
年轻时,她很爱干净
生活在同村的妇女都嫌弃这一习惯
不愿走得太近
现在,不同了
田埂,台阶只要是低矮的,她都会顺势坐下去
身体已支撑不了她内心的倔强
要强了大半生的祖母
不得不一次次替松散的身体做出妥协
做好的饭菜,总会忘加作料
或是,会重复第二次,她已忘了好多事儿
漏齿处常常会掉出饭渣
甚至在饭后嘴角还蘸着几粒
我假装整理白发时,会顺势擦掉
以免让她为难
后来,她越来越听不见家人说的话
几乎是看口型猜测
再后来,也省了这力气活儿
更多时候,我们只是挨着长久地坐着
她曾说过,她在等
等头发再白一点就比现在更好看些
《有人依旧在世间替他活着》
秋霜落在卷心菜叶片
身边草木按照时序,从容衰老或枯黄
收割后的稻田
又包揽了一地未散开的雾气
像生前忙不完活的爷爷
现在他歇息了,在阳面的一块儿坡地上
在词典里已被称作故去的人
空出的时光里
只有一把旧木椅在墙角低矮,沉默
写到这里,我更加想念活在人世的奶奶
她说:腿脚不利索了
身体也开始出现各种疼痛
她说养的几只羊肥硕,喂的母鸡肯下蛋
说这些时
衣襟上挂着从清晨采来的草叶和露水
我只能听她这么絮叨
此刻我有哲学,在她那里是无用的
诗是无用的,词根下面并没有治愈病痛的良药
我只能看光阴挑拣出她更多的白发
我只能垂下头
更加去热爱时间,加倍的去爱每一位亲人
这样才能对自己宽恕一点
《故乡,久居在内心潮湿的部分》
在去往刘寨沟的路上
沿途布满低矮的灌木,荒草横斜路面
几颗土生土长的杨树举着鸟巢
谨慎摇晃稀疏的光影
构成村庄涌动的,不可缺的部分
车行太快,我并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
但我确定
那曾是鸟雀住过最温暖的地方
灰蒙蒙的天气里,我内心获得少许安慰
有了与故乡更近距离的慈悲
这时节,我一遍遍描述这些
有时甚至把一个个普通的事物,描写的如此繁琐
像是在触摸一件遗落的老物件
有时是干燥的,有时能揪出内心潮湿的部分
如一枚脉络清晰的枯叶
悬在风中,固执到不肯让自己掉落
以此来证明它的存在
《补 色》
风若有棱,云端就升起意念
门楣依旧低矮
杨树、半个鸟巢、门槛渐渐移走黄昏
一块儿空出来的荒地
种植了浓稠的鸟鸣
这样也很好,以免空旷的让人无所适从
此刻,在一首诗的开头
刚写下“今夜,要把月光关在窗外”
你就误入其中
有时如仇人
有时似柔软的云朵、针刺、小兽、那个他
于是,我又
小心翼翼撤回
这句刚着好墨的,没分量的字句
屋内细线条音乐卷起寂寥的边角
右手边一支玫瑰枯萎,香气已走失大半
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夜越来越倾斜
直到黑色坍塌于心底
我不得不起身点亮一盏灯,为这夜色
为自己的心底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