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昏书 （组诗）

黄昏时想起的事物

这是傍晚，阳光一再下沉

鸟鸣扑落满地，一些事物仍在举高自己

寺外流水几片落花有了禅意

昨天已覆盖过许多事儿

与时间有关的

依旧在日子中磨损或消失

人也一样吧，会被安葬进泥土沉睡

她的瓦工男人离世时

女人感觉天空一下子矮了七尺

她还不适应这种突然的缺席

刚开始每天哭泣，后来在黄昏时想起

没料到这小小的人间

会时不时给她搬来不舍与疼痛

丈夫这个词

变成了一把刺伤她的利器

再后来，这个被生活为难的女人

反而没了眼泪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男人

正在消失的村庄

夕阳隐没时，屋檐下鸟雀也飞离去

一天的忙碌从胭脂花闭合结束

孤独的人沿河岸走失

没带走什么，也未留下过什么

时光如叛徒，贩卖掉张二爷的一头黑发

至此，他就有了心事

经常半夜披衣而起，他忍受不了那么长的夜

就坐在炕沿儿望着窗外月色

前些年，会骂城里的几个不孝儿孙

现在话越来越少了

只用沉默拨亮烟锅内的几粒火星子

驱赶围困他的孤独

正在消失的村庄里

青蛇已褪皮，蛛网残存，鸟雀断了翅

偶尔也会有几朵野花冒出

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这来自世间的某种神奇力量

　秋风吹落

墓碑是一粒干瘪的草籽

从时间某个断崖处跌落荒野

秋风渐生凉，把万物拂过一遍又一遍

头顶的天空被吹的那么昏黄

我依旧不敢相信

那么命硬的一个人突然就走了

时隔三年，已寻不到任何活过的痕迹

是走失的光阴掏空了一切吗

一想到因关节疼痛而趔趄的背影

揪着的心差点喊出声来

关于世间的生与死

似乎有一道虚掩之门，始终推却不开

只能望着一枚空巢穴发呆

直到后来

安静滴落在每件低矮的事物之上

让我缓缓放下了一些什么

与黄昏书

这些开满山坡的野菊，仿佛来世的亲人

朴素，随和，遇见谁都摇晃身姿

多像我的穷亲戚，接受着窘迫的命运

仍不停劳作

试图过上一个好日子

秋风燃烧万物，吹落干透的果子

每一株植物内部有了三分凉意

我渴望这种凋零，反而让人觉得踏实

是的，已有很长时间

没什么事物让人流着泪去告别了

黄昏里，炊烟围绕着整个村子

灯火松散，照拂每个从田里晚归的农人

月影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尾巴

一天光景里，并没有惊天动地的事发生

这也是我所喜欢的

　　倚山而居

在乡下，很多村庄倚山而居

被大山紧紧栓在根部

名字里有坡、窑、湾、沟……

村子小如一片桉树叶

拐过一个山头就能看见另一方村子

之后，再凝视几次大山

就可去大姑，姨妈，二舅家串门

亲情的叠加，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幸福

那时我还不知疲累

跟着母亲访完一家接着去下一家

仿佛身边的草木

都是含有脐带的亲人

此刻回想起，已是三十年后

过往时光越积越厚

那时的幸福，好像突然被什么剪断了翅膀

自此人间有了很深的悬崖

是用思念填不满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