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望过年,大人望种田。”这句话流行在鄂西土家族地区,是我从小记忆深刻的话。过年从腊月二十四小年到新年十五,这期间有好吃的又好玩,也有新衣穿,守岁时大人还给“压岁钱”。过年不需到山上放牛了,一把黄豆梗或一捆玉米杆可以喂牛吃。“三十的火,十五的灯。”除夕夜家家户户都有几炉旺旺的火;正月十五晚上各家屋里灯火通明,那种氛围一直在回忆中渲染着。
自我记事起,土家人从腊月开始“忙年”,杀年猪、打糍粑、推豆腐、“灌血肠”、贴春联、吃团年饭、祭祖、给树喂“团年饭”、“守岁出天行”、张灯结彩、燃放爆竹等等,无不充斥在土家人精神物质生活的方方面面。
父亲腊月二十四开始打扫房前屋后卫生,哼着“小年一清早,房前屋后要清扫……”的歌谣,砍根竹子来清扫屋内阳尘和蜘蛛网,妈常说,新年新气象,把所有的霉运都得扫走。小年还要打糯米粑粑,这一天要塞家神的嘴巴,让家神上天好汇报主人的虔诚与勤劳。
我记忆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大年三十的祭祖,二是正月十五元宵赶毛狗。除夕这天吃团年饭,桌上摆上“十大碗”,虽说大多是一些家常菜如鸡蛋皮子、洋芋丝、萝卜丝等,但也有平时吃不到的大块大块的年肉及土鸡炖腊蹄子,年味直钩出心里的馋虫,可是菜上桌了我站在桌子前却不敢先动筷子,得由家长用饭菜与酒喊着应祭祀人的称谓,依次请他们回家团年享用之后(这个过场是不能少的),一家人才能上桌吃饭;动筷子前必须燃放鞭炮,表示大团圆。早年即过年的早饭,相对简单,团晚年是很隆重的,最早在下午三点左右,最迟也在五点。吃完团年饭再给狗喂肉喂饭,如果狗后吃哪样,就说明来年哪门贵。喂完狗,父亲还要我去给果树“喂饭”。这也是土家的年俗,在果树的树干上砍上几个口子,然后将年饭、年肉塞进口子里,以祈求来年果树多结果子。做完这些再去祖坟“送亮”,在逝去的亲人坟前点烛烧香,请亲人“出门领钱”,并心中祈祷请先人们保佑后人。
到了晚上,我们会一家人围在一个十二寸黑白电视机前,围着火炉,守岁到零点送旧迎新。听父亲说,守得越晚,来年幸福就越多,万事就越顺利。“守岁”是辞旧迎新的重要内容。爸妈会拿来玉米泡、柚子、桔子,让小孩穿上新衣,几姊妹一人发两块压岁钱,还可吃到一碗香甜的苞谷米酒。
我记着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叫“麻雀都有个三十初一。”初一凌晨去给外公拜年,叫“出天行”。若天气不好,背着年礼,打着火把,一路上热热闹闹。路上遇到熟人,还要互道一声新年好。到了外公家场坝里,我高声喊到,“胡子嘎嘎(土家方言即外祖父),我给你拜年来了!”鞭炮一炸,见到堂屋内香案上点了两根蜡烛,父亲上前去“踩财门”。然后外公把我们请到火铺上。我喜欢跟着大人去拜年,我童年的年就是这样度过的。
过年的另一件趣事就是赶毛狗了。正月十五一大早,我就和小伙伴们去山上砍小白蜡叶(一着火就炸,像接连不断的鞭炮声)、竹子,捡干杉树皮、包谷杆,再找个安全空旷的空地或大路旁搭毛狗棚。一个毛狗棚占地大约五至十个平方米,到下午四五点钟村里各家都搭好了。一到傍晚就点燃毛狗棚,“赶毛狗,赶毛狗,赶到河那边屋里灶门口,毛狗打个屁,蒸的粑粑不来气……”一个毛狗棚边上常常围着十几个小孩包括大人。一时间吆喝声在清江两岸彼此起伏,童声夹杂着大人的吼声,看起来到处是火堆,听起来就是乡村狂欢夜的交响。赶完“毛狗”后再回家在场坝外沿及路旁点燃一支支蜡烛,这叫“点路烛”,是为了照亮逝去亲人回家的路,也为了迎来一年的丰收与吉庆。
年年过年,一晃二十几年过去,我参加工作在城里安了家,每年回老家过年要等到除夕前一天放假才能成行,但年关临近的几天里父亲几乎每天打个电话问我几时回来,能不能提前放假回来。对于背井离乡的人来说,七天假日只够来回赶路,除下这些时间来不及走亲访友, 族大亲戚多的人往往是每到一家屁股还没坐热又要赶往下一家,走不到的,别人怪你看不起他。春节期间相聚的时间总那么匆忙、短促,渐觉这过年成了一种负担,心中又还找不到答案。
春节在我心中是一个即近而远的亲切节日,它不只是一个民族的春节,它是整个中华民族、人、神与自然喜庆的佳节,是山川社稷精神的源流,也许民族间春节习俗相互有些差异,但折射出的乡愁和精神寄托都是弥足珍贵的。我想,在现代社会生活节奏中人们匆忙而功利,精神焦虑而孤独,其实对春节充满更多的期望。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春节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中华民族历来重视家庭,正所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和万事兴……”
我记得冯骥才先生说过:“数千年来,中华民族集体创造了一整套极其密集和丰富的年文化。无论是文化价值还是精神内涵,春节都是中华民族最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春节文化是约定俗成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是传承者。如果国家在春节能多放几天假该有多好,人们都有充足的时间带回新的观念融入生命的故乡,让精神的原乡充满生机,并找到酽浓乡愁和抚慰人心的“传承”,更加热爱故乡热爱祖国。通过春节让传统与时代美好的精神“活”起来,让人们真正寻求到文化的归属与心灵的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