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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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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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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季节

已经是五月了,我决定回老家一趟,在路上,耳畔突然响起一首久违的农事歌:“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垅黄。”沉醉在亲切的歌声里,我才想起,现在已是麦收的季节了。令人感叹的是,此时在我的家乡再也看不到我记忆中麦浪翻滚的醉人风情了。

听家乡的老一辈农人哼唱起这首曾经熟悉的歌儿,我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不曾遥远的从前。我记得,家乡的农人们,谁都曾耕耘过麦田,一片又一片如林似海的麦子,就是整个村庄的希望。那时候我还在读中学,常吃的麦粑粑,还是农人们餐桌上的主粮主菜呢。每逢五月,布谷鸟像一位忠于职守的号手,在乡村的上空巡回演出:“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父亲早已不安分了,拽上我,长时间地蹲在麦地的旁边,满眼含泪,谛听麦子在齐声歌唱。或者,用粗糙的大手搓去麦穗的皮壳,把饱满的麦粒送进嘴里,发疯似的“嗬!嗬!”吼上几声,跟着,整个乡村就躁动起来。现在才知道,那么激烈而带着泥土味的歌是薅草锣鼓的调子,这歌声在大山中回荡着。

阳光涨潮似的泼满了大地,麦子被镀上了金色,肥胖的麦穗闪烁着光芒。抬头看去,一种金针式的刺激直逼人们的眼睛,所有人的心中洋溢着丰收和幸福的快感。一季中最好和最坏的心情都开始出现,到处弥漫着一种不可言传的氛围,感染着任何一个从麦地里走过的人。

墙上的镰刀摘下来了,铁匠铺里的炉子红红火火整日不灭地燃烧着,呼啦呼啦一刻不停地响着,叮叮当当的锤声,渲染出乡村的紧张和忙碌。在前山后山,在路上,随处可见戴着草帽,扛着拖耙、连枷、扫帚的人。母亲把家里的坛坛罐罐、大缸小缸,全都刷洗干净,在太阳下晒着。树阴下,大娘大婶在缝着大大小小的口袋,笑意从她们嘴边溢出来。

我感觉到了在南风里倦倦地拥挤着的麦子终于听到了一声叫喊“开镰啦”!便看见无数的身影在晃动,无数的草帽犹如麦海里的一只只白鸥。布谷鸟仍在不厌其烦地叫着,庭院里的栀子花也不甘落寞争相地开放。太阳越发有劲地炙烤着大地,麦穗像炸米花似的爆响,“麦收如救火”,乡亲们的心里也在冒火,也在燃烧,拼命舞动的镰刀是他们扑火的武器。咸咸的水流进嘴里,涩涩的水流进眼里,那是汗啊,那是农民的苦和累啊。

所有的人都涌向了田野,没有人闲着,没有人坐视。麦地边的草地,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树阴下几张软席上睡着三四个粉团似的婴儿,一只只红蜻蜓落在盖孩子的绿纱巾上,随着小肚子微微地起伏。田埂上,拿饭送水的老头子老奶奶也多起来了,他们手搭凉棚,向热气腾腾的麦地张望,也有几个挎了竹篮的奶奶,同撅着光屁股、胳膊晒得黝黑的小孙子一起弯腰捡拾着麦粒。只有他们真正读懂了“一粒粮食一滴汗”的内涵。

割麦子、打麦子、晒麦子是麦收季节的三部曲。老天的脸色显得越发地重要了。打捆挑麦的男人们,顾不得满脸灰尘,时不时抬头看天上有没有乌云;挥镰割麦的女人们,也在擦汗的间隙,瞟一眼太阳有没有变脸……麦子,同其他所有的庄稼一样,是老百姓的命根,但这样的命根似乎太轻,禁不起大雨的冲击。没有人比乡下人更关心天气了,他们烧香祈祷,已他们把收音机带在身边,他们留意每一只蚂蚁的动作,留意每一朵云彩的变化,他们不怕热,只求老天爷放晴再放晴……因为抢晴天,乡村的田野就没有夜晚了,月光下,到处是绰绰的人影,到处是嘈杂的声音,累极了的人,倒头便睡,夜露打湿了衣衫,所有人仿佛都要老去几岁……

那时我的家乡还没有用上收割机,麦子收割后,要在麦场上用连枷拍打脱粒。在割麦之前,大人们先要选择平坦的场地甚或就是屋前屋后的场坝做打麦场,之后,用粪桶挑水泼湿了场,撒上早已准备好的石灰、二煤灰及泥土,再用一根大木杠反手拖着石磙在场上一遍又一遍来回地碾压,直压到土场平平整整、没有一条细缝、不吃一粒粮食为止。石磙吱吱呀呀地哼唱完毕,麦收的高潮便汹涌而来。

我们一群孩子一边看着大人们的连枷雨点似的落下去,风吹似的扬起来,一边在麦场上忘形地疯跑,也不担心没头没脸的连枷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劈里啪啦的挥连声,大人们之间的“插科打诨”和哄、骂孩子的说笑声,顿时汇成欢乐的海洋。高高的麦堆终于站起来了,农人们早已汗流浃背,手捧金灿灿的麦子,连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朵好看的花。

时日不经意流走,几天大太阳,一棵棵麦粒就晒干了。他们只留下几小袋麦子,用石磨推成麦粉,兑着包谷粉蒸麦粑粑吃。剩下的麦子被运往镇上的粮管所卖了,少量的兑换成面条,其余的都卖成钱了。而这些钱多半要用在孩子身上,因为孩子是他们的另外一种麦子,是他们拼死拼活的精神支柱。麦收接近了尾声,但秧田里的青蛙用小鼓敲开了另一场战斗的序幕,田野耕耘的老水牛仍唱着一支古老的歌:那是一支生活劳动的苦之歌、累之歌、希望之歌、幸福之歌……

麦收的季节年复一年如期而至,而我的家乡早已无麦可收了,有的收了麦子,也是晒干了喂猪牲口。现在什么时候了,早就不愁好吃好穿了,很少人家推磨做又香又甜的麦粑粑吃了,大多数年轻人此时或许正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淘金呢。然而这些年每到麦收季节,我还是得抽空回家,尽管我不能帮家人干些什么,但可以朝收麦的人们送送水,听听麦粒进仓的声音,看看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舒展的笑意,我就像看到了绽放的秋菊,我更像一粒知足的麦粒,在灿灿的阳光下充实而愉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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