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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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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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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老黄牛

我家有条老黄牛,它属“男性”。

我记得我放它都是好多年了。老黄牛老了,毛鬃里都掺杂了白丝。一开春地里的像犁田打耙这般的大力气活老牛已经干不了了,就干一些在圈内碾牛粪或耕点边头边角田之类的闲活。爹说,田没有多少了,老牛养也是空养着,卖了还有几个钱,爹也老了,来钱艰难啊。于是就狠着心卖了它。那时我还在读中专。

打我读小学时起,每次放学归来,一进家门先习惯地向牛圈里望去,老牛没卖的时候,我每次回来,老牛看到我,会立即紧走几步来到门边,伸出头下颏搭在门栏上,哞哞地似乎在向我打招呼:呵,你回来了哦。我会高兴得掏出裤裆里的东西给它一泡尿,它有滋有味地喝着,喝完了又用舌头在门坊上舔了又舔,还是眼巴巴地望着我……狗笑尾马笑唇,老牛也笑唇。有时候,老牛会露出红的内唇向我笑。现在,牛去圈空。我的心一下子就像那圈一样,变得空荡荡的。

没了老黄牛,犁地也不方便了。每有地需要耕,就把邻家大叔家的牛牵来。那牛性子烈,暴躁,做事显得慌慌张张的。耕整田土不肯卖力,你一用竹鞭子打它它便狂奔起来,倔着头任谁也拉不住。况且是别人家的牛也不好狠打。俗话说“牛打生,马打熟”,不然还叫什么牛脾气呢。这一想,倒是自家的老牛乖,牵出圈把犁头一套,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犁地了。父亲每次说起老牛,就眼圈儿发红,叹着气低下了头,哎,老牛真不该卖!我也更加想念老牛了。

老黄牛是伴着我从小长大的。

农村的孩子,到了差不多的年龄就要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放牲口。于是我开始放老牛,当然那时老牛还没有老。这老牛还真是听话,在坡里肚子吃圆了,也不要赶得,只要我喊它几声,它就顺从地朝家里走。

我小时候喜好独处,便很少与别的孩子合群,只独自牵了老黄牛到屋后碧绿的山林里去放牧。找个宽阔而草盛的地方,我就放长了缰绳,任由它自己去享受那青翠鲜嫩的草。然后我往柔软的草坪里一躺,太阳在草叶尖闪烁,我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只觉得放下书包之后好轻松好快活。大多时候还是我牵着它。有时候它边吃边走,我跟着它走。褐色的“牛蚊子”有大人的小指头那么大,有时候飞来好几个,围着老牛嗡嗡地叫,让老牛惶惶不安,它又是甩尾又是踢腿,被蚊子钉住的几块肌肉疯了似地抖。牛蚊子性残,吸血猛,它饱餐一顿之后,下口的地方会渗出鲜红的血,不久被咬的地方就会肿起一个大包。牛蚊子是牛的大敌,脾气好的老牛也变得焦躁不安,我就帮助牛剿灭牛蚊子。牛身上实在是一个消灭牛蚊子的好战场。因为我特别恨牛蚊子,我便用棕树枝叶做成的扇子使劲在它身子上打,有时也用巴掌拍,一巴掌一个,然后我就用一根草茎把死牛蚊子穿一串。这时老牛像是通人性似的,显得安静多了,似乎享受着这音乐般的拍击声和我为它报仇的快感,吃草吃得津津有味的。我还时常在它的背上或是肚子上寻找牛“草皮”(牛身上的一种寄生虫,结枷状,椭圆形),然后帮它摘掉。还有牛那富有弹性而劲挺的勃颈,总使我忍不住要吊上去玩一玩。我却不敢骑到它的背上,那样它会很不友好地把我扔下来。

我上初中后,书包就越发重了,也许只有老牛懂我的心思,我就更加和老牛相依为伴了。放寒暑假后,犁地时我牵着它,休息时我坐在它的头前,找上几蔸嫩草,撒上尿,它吃罢草还望着我哞哞地叫呢。别人都夸我家那头老牛乖,好用,这是真的呢。老牛脾性好,从不用上口嚼,耕田自动上“意口”。让它哇住就哇住(站定),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像;让它走它就走,稳稳当当,一铧土又直又上边。

老牛一日日走向衰老。我一年年长大,脾气却越来越暴躁了。老牛稍有不如意我便拳棒相加,这使老牛在我手里惊惧得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鸟。那一次它趁我不留神,把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吃去了好大一坨,我气得火往上撞,抡起镰刀就给它几刀背,打得它直跳。我边打边呵斥它:“狗日的,我打死你,哪个叫你去吃庄稼的。”它便挣命似地往前跑。回家后,我才发现它那么厚的皮竟让我给打破了,露出了细肉。我想,老牛一定很痛吧!我看它的眼里湿湿的。我内疚起来。一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忘记它那伤口那眼神。

终于,连老牛的问候声我也听不到了。老牛被卖走的时候,我没能见它最后一面。

那天我在家里的场坝里玩,来了几个人问我老牛是否还在。我说卖了。他们说是不是卖给某某了?我想那大概是他们的伙计,就说大概是的。

“你们买了老牛去干什么呢?”我问。

“宰了。”那人平静地说。

我心上像是被刺了一刀。我的老黄牛啊,我想,你为什么是牛呢,你辛辛苦苦为人犁田打耙,老了还被人一刀,肉也让人吃了……

老牛去了。默默地给家里劳作了十几年,最后留下的,是它用血肉换来的几百块钱!直到现在,我一看到土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是老牛的影子,这影子潮湿着我的双眸,我心里酸酸的。我心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我要默默祈祷一千遍一万遍,老牛下辈子投胎转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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