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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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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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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山花开

夜郎湖畔的梭筛桃花,早已开满山峡,倒映夜郎湖水。

梭筛桃花,不择肥土沃壤,根扎进岩缝里,花开在岩石上,漫山漫崖,烂漫绽放,像一幅粉红的水彩,尽染黔中岩山。桃花见石缝生长,躯干曲折如松,横斜岩石,像盆景,又不是盆景,它有天然别样的风韵,它属于石头,属于夜郎湖。石头开花,花开湖畔,桃花碧水,赏不尽梭筛桃花好春光。

梭筛桃花,是生命的花。

梭筛是一个小村庄,藏在石旮旯里,是贵州石漠化山区的缩影。过去三十年,北京专家到此预言,典型的石漠化,是不适应人类生存的地方。政府动员易地搬迁,村民故土难离,固守梭筛。91年建梭筛水库,政府再次动员移民搬迁,梭筛村民大义,抛家离土,把家搬上山腰,生存环境越发艰难。从此,梭筛老寨变成梭筛水库,梭筛水库变成夜郎湖,梭筛村民变成后靠移民。夜郎湖环山绕水,梭筛成了山峡里的孤岛。

梭筛移民刨石问土,石旮旯种粮吃不饱,想要找个生存活法。正在石旮旯里寻找土脚的几个村民,把脑壳凑陇,说:“种桃,夜郎湖气候好,种桃适合。”“窝屎不生蛆的石头能生桃?”有人不信。几个村民把脑壳伸长,向着房坎上的一棵老桃树说:“就凭它就能种出桃!”那棵房坎上的老桃树,怕有几百年,从岩头里盘旋出来,曲劲伸展,伸向半空,庇护整个房屋。

由不得人信不信,几个村民开始种桃,一个石窝窝一棵桃,石窝窝没有土,就下河坝子去背土,石窝窝没土脚,就用石头砌树盘,一个石窝窝就是一窝土,一窝土就是一个树盘,一棵棵桃树破石而出,不卑不吭,不屈不怯,放肆生长。桃树的根已经扎进种桃人心窝,种桃人的背影在石旮旯里一伸一曲,摸爬滚打,好像一棵棵破石屈伸的桃树。梭筛移民种桃,种了一春又一春,一个个石窝窝变成一个个树盘,一棵棵桃树掩盖了一个个石旮旯。春来花开,几个移民说,石头开花了。是的,石头开花,梭筛桃花的命是硬的,融进梭筛移民的骨子里,融汇成无穷的生命力,凸显在这片岩山上,凸显一幅生命灿烂的画卷。

那几个移民叫陈发恒、赵高祥、陈登峰、刘文艳,他们刨石填土种桃成功了,他们是建设梭筛桃园的发起人,漫山桃花红艳艳,压弯枝头的鲜桃惹人馋,诱发全村移民改粮种桃,他们苦苦呵护自己那块石旮旯地,一棵棵桃树爬满石旮旯。梭筛移民种桃是讲究科学技术的,他们摸出一套种桃技术,从客土造地、育苗嫁接、除草施肥、剪枝拉枝、疏花疏果,采摘果品到卖出去,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娴熟精通这套技术。种出的鲜桃个大匀称,肉汁白里透红,崩脆香甜,果皮上有五道血色纹路,有外头文人来取名,大呼红花五香桃,梭筛移民不喜欢这名字,都说还不如叫梭筛桃爽口。

梭筛桃花,是向往的花。

那漫山漫崖的桃林,是梭筛移民创造的奇迹。梭筛移民种桃,种得多的人家,有上千亩,卖桃要赚几百万,种得少的人家,有百十亩,也得赚个几十万。梭筛村成了远近闻名的种桃村。鲜桃上市那年,梭筛村民拉了两大卡车到贵阳、安顺推销,其实是送给市民们免费品尝。“梭筛桃,梭筛桃,又大又红的鲜桃,免费不要钱……”。市民们听到免费吃桃的叫嚷声,四面八方涌来,一抢而空。有市民由衷叫道:“这梭筛桃,是仙桃!”

梭筛鲜桃名声传遍安顺、贵阳,传出省外大小城市,人们纷纷来梭筛游玩摘桃,省内省外商贩直接开车到梭筛运桃,梭筛桃不用拉进城叫卖了,商贩们直接进村抢着订桃,数着树林订,成片成片订。政府看到梭筛美好的希望。对梭筛桃园进行产业配套建设和乡村旅游观光打造,完善了生产便道、观光路、水池、亭台楼阁等等设施。梭筛成了小康文明示范村。

春来桃花开漫山,夏天鲜桃满枝头。春天,里里外外的人们自驾来到梭筛赏花,人们感叹这岩山上生命神奇的桃花。夏天,人们自驾到梭筛品桃订桃,都想吃了这生命神奇的果子健康延年。无论是文人墨客,或是平民布衣,都来看梭筛桃花,感受生命的自由和快乐,他们找到了生命的底气,生活的自在,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情感,那一个心中的桃花源。

2015年,上级政府对夜郎湖环境保护进行治理。夜郎湖是安顺全市人民的饮用水源地,梭筛村作为夜郎湖一级环境保护区,要求搬迁。三十多年来,为了国家水利建设,梭筛村民作出一次搬迁,为了安顺全市人民喝上夜郎湖纯净水,又要作出第二次搬迁。梭筛移民在岩石夹缝里活出来,骨子里透出大气,胸怀像夜郎湖一样敞亮。搬迁不怕,怕的是没有那片桃园。那片桃园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那是他们生死相依的桃园,那是他们美好生活的愿景。本来,上级政令夜郎湖一级保护区禁种经济林,调整改造绿化林。有关专家尊重梭筛移民的意愿。再次到梭筛考察,感慨说,留着吧,那是一片有灵魂的桃花源。

梭筛桃花,是灵魂的花。

央视黄金时段展现梭筛桃花的那一瞬,我生命里就定格了乡愁。生存的磨难逼迫梭筛移民在岩山上抗争,并且把这种抗争变成一种美好,梭筛石头的骨子里渗透着一种美好的抗争精神。故乡何尝不是般模样?我坐在石头上回想,我看见故乡的岩山上,桃花般的母亲锄禾累了,坐在岩头上歇气,从背上放下我,掏出丰硕的乳房把我喂养;我看见父亲光着身子在石旮旯里犁牛,不见天日,那头老耕牛远去不回头;我看见自己在岩山上吃怕了包谷饭窝头逃离故乡,如今却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

梭筛夕阳红,万到霞光普照满山桃花,好像灵魂散发的光辉。我要做一名固守灵魂的守望者,坐在梭筛岩山上,看夜郎湖倒映梭筛桃花,三生三世,千年万年,我看见岩山桃花升腾着灵魂的故乡……



              (备注:此文已在2020年4月3日《贵州日报》娄山关副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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