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好春色。我们老友几个,难得在疫情解除封闭的三月天,相约出去走走。
我们建了一个微信群,就叫“老友几个”。树平把我拉进群,说周末约起,问我去哪点好。当时我还在村里工作,并且周末要疫情值班,我只能“忍痛割爱”,说家乡梁子映山红开漫山坡的时候,再约大家。那几天,老友们还没动身,就在群里聊得欢。先是张霈发一张老家川甲田园照片在群里,那张图片诱惑力很大,那是一张春晨田园图,非常清新干净,天蓝如春水,晨曦是一层薄得透明的光晕,飘渺在田野上。油菜花与麦苗相间,透出一大片纯粹的金黄与碧绿,悄悄亲吻春天的晨曦,吻出一片淡淡的红晕,那是春天里没被尘世惊扰的处女地,等待诗歌的铧犁耕耘……我完全被迷住了。随着,张霈在群里发了一碗芹菜酸、香椿,散发着乡土春菜浓郁的本味,让人吞口水……去川甲吧,那里有诗、有酒、有春菜。我毫不犹豫,找到一个稳靠的同事换班,随即赴约川甲。
我们老友几个,都是文学爱好者。张霈80后,写情诗的好手。我是在2005年他发表在《普定》杂志上的散文《怀揣牛毛上北京》认识他的,那篇散文看到一个含泪逃离故乡而又怀揣乡情苦痛的游子,是我们农民儿子出山打拼的缩影,那年我认识了张霈,以后虽没几次交往,但在内心骨子里那种农村儿子的秉性情怀是相通交融的,都是性情中人。树平是在参加1996年《冲霄》文艺创刊年会上认识的,那一天,我们喝醉了也哭了,那时我们正处于走出农村追梦的年龄,心软重情且踌躇满志。仁强、志新、迪梅、春灵,是在2006年贵州省作家协会举行的魅力夜郎散文大赛活动中认识的,他们的散文同时获奖。仁强的《那年那月那事》、《后寨纪事》、《露天电影》中奖,以后在《读者(原创版)》发表《母亲在痛》,我是一边流泪一边读完《母亲在痛》的。从此,树平、仁强和我,通过“会写文章”,先后进了县政府枢纽机关,在一起共事多年,也通过“文学”,我们保持着那份纯真情义。后来,我和仁强调离了县政府办,我们始终坚持着对文学的那份追求。志新的《月夜沙湾》,写得像情人一样醉人,我想不到平时邋遢的志新会写出那样细腻优美的文章,在一起喝酒,志新豪放不羁,我总是醉在前头,酒量才气,我都不可比。迪梅写散文,平实叙述中渗透出一种亲切舒心的温暖,像她本人一样,气质从来给人一种舒服感,她是我们几个当中唯一进鲁院作家班的。春灵的《山那边水那边》,文如其人,透露出春天的灵性。我们几个,通过文学,凑到了一起,以文会友,以文交心。其实,我们平时没有几次邀约相聚,都是因为工作忙这忙那难得聚在一起,即便约起了总有那么一、两个失约,但是我们内心始终都记得那份心灵之约,好久好久都想实现一次春天般的约会。今天,春光正好,不因疫情的阻碍,通过张霈的川甲之约,穿越心灵的万水千山,抵达我们梦中的田园。
春灵因为迎接央视采访梭筛桃花,没有和大家共度川甲,她的失约成了我们的遗憾和牵挂。我想,春天里,没有春灵,春风几许?是的,她人不在,却在群里,她化作一缕春风迎面而来,那何尝不是春天的灵性?
春满川甲,阳光透明锡亮,麦田绿油油,菜花金灿灿,一坝田坝,一寨人家,狗儿摇着尾巴亲近人,楸树上、椿树上的喜鹊叫喳喳。远处的山峦,浮现青青浅浅的绿,春风缓缓,传来远山的鸟鸣,传来田野花草的香味,让人仿佛又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在川甲的田野上,我们用手机抓拍每一个景点的动与静。我不懂拍摄技术,只能感叹这人间满园春色,只能酸酸地安慰自己,用眼睛拍摄吧,但愿人长久,此时此景已定格成生命中至纯至美的底片。
树平在等待一朵云,待到一朵云飘过田野时,树平就用手机抓住那片金色田野上飘过的白云。树平走过来耳语:“要的就是那朵云。”是的,那朵云,或许是树平心中流浪的云,或许是张霈诗歌里寻找的云,或许就是这一坝田坝、这一个村庄等待的一朵祥云……或许,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云朵。那么,我的云朵呢?我只希望自己就是一朵云,任由春风吹,飘散无踪无影。好比徐志摩的那朵云:“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在张霈老家庭前,摆一张桌子,品一杯茶,举一盏酒。面对一坝子油菜花、一坝子麦田,归隐田园。平时,大家忙于公务,疲于应付行行种种,累得人不人鬼不鬼,难得释放自己。“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再不善待自己,真成了老夫何以还乡阿?几个老友,醉又何妨?“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虽没到月夜,但是眼前有最美的田园,有最贵的人。我们抢着敬酒,你一转,我一转,敬山水,敬友人,敬春光,敬文学……
迪梅不参合我们男人,去帮张霈老婆做烧烤去了。我们见到张霈父亲,急忙起来扶老人坐。老人近八十,皱纹像川甲地坎纵横,身板像川甲田坝硬朗,微笑像川甲小河淌水。父亲何尝不是这般模样?我父亲已不在多年,家有父母就是宝,就是天大的福。我虔诚地敬了我们的父辈三杯。老人安安静静的品酒,安安静静的说话,像在品川甲田坝,像在说话给田坝听。老人说川甲是块风水块宝地,土肥水旺,一湾溪水,养一坝子田,养活川甲祖祖辈辈几代人,永远传宗接代。是的,川甲这名字,“川”,象形字,就是河流。甲,象形字,本义为种籽萌芽后所戴的种壳,又义为天干的第一位,用于作顺序第一的代称。那么,川甲,不就是最好最永恒的沃土么?我不由回望那一坝子田坝,此时太阳当空,阳光照射油菜花,金灿灿光芒四射,亮得人睁不开眼,在一片金灿灿光芒中,我看见了梦中故乡的田园。
面对田园畅饮,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发了几张田园纵酒图在群里,春灵马上回应“七八两酒,看春暖花开”。树平马上接上去:“一两杯茶,品山高水长。”酒到酣处,我们不由谱起“文学”,一提起“文学”,大家都感到幸福温暖。我们谱鲁迅、沈从文、艾青,谱莫言、陈忠实、路遥、何士光,谱诗经离骚、唐诗宋词,在“文学”面前,大家都很虔诚、执着,仁强一提到文学就口若悬河、海阔天空。我功底浅薄,只有一脸认真地听。面对“文学”,我们虔诚立约,半月每人拿出一篇文章,在群里见面。
面对文学,我们只能算是文学爱好者,但我们始终坚守着心中那份神圣和虔诚,我们不敢奢望成为作家。我们把文学作为自身一种品格修养,充实心灵,丰富情感,安慰灵魂,让灵魂不再孤独。
我们喝酒谈文学,谈人生,忆苦难,寻乡愁,我们对初心梦想更加执着……
迪梅唤:“吃烧烤了,文学先放着。”但是我们还沉醉在文学的心潮情境中。这时,有一伙小孩跑进庭院,站在我们面前,脸庞被阳光照得红扑扑的,渗出细汗,身上散发着阳光、油菜花、泥土混合的味道,她们准是在田野上玩耍,看到烧烤的炊烟,跑来吃烧烤了。太可爱了,几个小孩!她们有小伙伴,我们有老伙伴呢。张霈给孩子们分烧烤,树平也上前去给孩子们分烧烤,笑嘻嘻说:“一个都不能少,随吃。”张霈说,那是他的侄儿侄女。一边说一边每人发一罐王老吉,侄儿侄女一个个把身子贴在张霈的怀里,张霈抚摸着他们的头和脸。看得出,张霈多想他的侄儿侄女们。
我们还在喝酒。夕阳西下,山垭口出现一抹晚霞。“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月亮出来了,刚好挂在桃花枝丫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们一杯敬夕阳,一杯敬明月。留恋消逝的青春,珍惜往后余生……
张霈老婆脆生生喊:“吃饭了。”一碗芹菜酸、一碗香椿,一碗何首乌嫩尖,一盆小刺菜、野芹菜、蒲公英,一大锅辣子鸡渎豆腐,一桶纯酿米酒……一桌春宴。想象得到,鸡是张霈随手抓来母亲喂包谷长大的土鸡,菜是母亲在山坡上田野边采摘的春菜,酒是父亲藏了又藏窖了又窖的米酒,那都是父母的味道,春天的味道。我们举杯,为了川甲的春菜米酒,为了川甲之约……
我们带走了川甲的田园,那是安放我们灵魂的田园。我们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母亲交给我们细腻的情感,父亲交给我们踏实的耕耘。那块田园,那份乡土,我们会虔诚地耕耘,厚道地耕耘。不为别的,只为安放我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