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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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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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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那些片段

                                                 落水岩

着落在夜郎湖畔的落水岩村,因一挂细瀑得名。

落水岩瀑布很秀气。虽瀑高不过百米,宽不过二丈,但水因岩陡而生动,瀑因崖险而灵活。

清秋,紧贴碧空的崖上,瀑布一分为二,纤细小巧,与山崖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或飘或飞,似云似烟,一如下凡仙女,穿云拨雾,飘落人间。瀑落岩上,飞溅大片大片水花,惊醒人间春梦。云烟雨雾笼罩一潭碧水,小巧玲珑,那是落地的仙女化成的小家碧玉,含露秋波,静静等待山中后生来结一段缘。

走进落水岩,象似走进了碧月寒宫,照进落水岩的阳光,月光一样清凉,这是瀑飞化成的雨雾给阳光一份清凉?真想做一回吴刚,不怕惊动月宫那个寂寞佳人。

没有人的落水岩,很静。只有瀑声缓缓,偶有几声鸟鸣。我卷起裤管,用脚感受着落水岩的清凉。“仓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仓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人闲下来真好,可以像孩子一样光着脚丫玩水,不要去想没有做完的事情或没有做好的事情,脚入潭水,通体清凉。人感觉清爽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平时间,窝在办公室里,面对一块屏幕,整天忙碌,自认为社会时事知晓了不少,人情世故掌握了不少,然而弄得头昏眼花、心烦浮躁后,想找个地方清静下来、偷闲下来的时候,才感觉自身的无知和狭小。比如进入这落水岩,经这一潭清水一洗,那些认识、假象、混沌以及在心胸沾染的污垢一一退去,一个真实的自己才慢慢明晰起来。难怪有人说,看你心烦意乱,就是心里集尘结污到了量火。人也是动物,属于自然,需要自然不断过滤,生命才鲜活旺盛。我在水潭里漫步,闭眼享受这天地自然造就的足浴,直感觉脑醒目明,心胸敞亮。随手捞起一块石头,感觉石头是鲜活的,随手捧起一捧水,感觉水是鲜活的,放眼看看周围景象——一堵岩崖,一挂瀑布,一潭碧水,一片稻田,一切都那么鲜活地展现在眼前。

我找一个石头坐下来,坐享落水岩的清凉,一个人,看山瀑飘飞、潭水涟涟,听落水脆响、瀑风沉吟。静静感受这生命的纯正、美好。我想,作为落水岩的一分子是难能可贵的,我已经是落水岩的一分子了吗?我只在这里呆了一点儿时光,离修成正果还差得远呢。我不敢想做落水岩的瀑布、水潭或岩崖,只要做一线瀑水、一缕瀑风或一块石头,我都感到满足。那么,就让我坐成一块石头,一直一直保持一种安静的生命状态。坐在落水岩的一块石头上,一任心愿漫漫流放。

不知何时,一只蜻蜓飞进落水岩,这种蜻蜓极其纤细,很难看清腰身和羽翅,细如落水岩的一丝清凉、一线瀑风。看不见蜻蜓在飞,但分明感觉到一种生命在灵动、在飞翔。只有蜻蜓栖息的时候才能看到蜻蜓的身影,这时,蜻蜓停在一棵蒿草上,以一种静若止水的姿势停在我的心坎上。原来,生命的极致是到了一丝一缕一线一点的时候……

                                                   毛栗坝

夜郎湖畔有一布依村庄,叫毛栗坝。

金秋时节,走进毛栗坝,一缕炊烟缭绕在田野上。田坝虫子叽叽,虫子的鸣声最是安静,那是来自稻香深处最美的低吟。我想走进稻香深处,找一找虫子的踪影,倾听田坝深处的低吟,但是一步一小心地走不了几步,我就停下了,我不忍心去惊扰田野深处的声音。

走进田坝,一头老牛正在收割过的稻田里反刍,一年忙碌,牛在收获后闲下来,牛闲下来的样子很安静,那是牛一生劳碌磨砺留下来的一份闲心,让人想起厚德载物、大智若愚之类的字眼。你看老牛,轻摇尾巴、颤动耳朵、慢慢咀嚼、平静安然、不露声色。老牛在咀嚼收获的果实,或是在咀嚼关于耕作的故事?老牛旁若无人,有意无意瞭我们一眼,然后眯起眼睛,把一线目光停留在田坝上。

不觉间来到寨口,一群着盛装的布依女人端着拦路酒过来。她们拦截着我们,要我们喝一筒酒才走人。她们称我们为“贵人”。

田坝不远有一弯湖泊,叫毛栗坝夜郎湖。湖很瘦,一大滩苍黄的河床裸露出来,湖显得楚楚可怜。走近湖口,小路伸向河床,变成了河道。有一同事的小孩,在断入水中的河道上活蹦乱跳,苍黄的河床凸显了一点生命的鲜活。穿过河床一眼望去,一堵岩石上刻进去“毛栗坝渡口”的字样。

小孩喊:“路掉进水里了!”小孩的话有道理。我的目光在湖里搜寻,真正的毛栗坝在湖里。此时的毛栗坝夜郎湖,退缩下去了,河床大滩大滩地裸露出来,老寨残墙断壁裸露出来,在我眼前浮现了曾经的毛栗坝村庄——石板房横七竖八,炊烟袅袅,院坝里鸡鸣狗跳,这家娃娃哭,那家娃娃笑,大楸树上鸦鹊叫喳喳,猪儿在哼哼拱圈门,牛儿在地里咩咩叫……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家事,也化成了一滩河床、一堵残墙、一湾湖水、一个渡口。有些人家,移到半坡上,一家两家、三家四家,渐渐组成一个新的毛栗坝,那些把家移上半坡的人们,从此就叫作“后靠移民”,半农半渔,种一坡岩旮旯地,打几网鱼虾,求个安稳日子。

毛栗坝的人们说,他们离不开一步毛栗坝,他们要把家搬在半坡上,看着夜郎湖。

一步一步离开毛栗坝渡口,我的心湿漉漉的。毛栗坝的人留我们吃饭,说不在毛栗坝吃一顿饭从今以后就不要踏进毛栗坝。

毛栗坝新寨飘来曼曼歌声。闻声走进寨子,那群拦路的布依族女围上来又唱又跳,听说,这是为我们在吃饭前唱的祝福歌。她们围着我们跳了一圈又一圈,她们的舞姿,简单自然,她们的歌声,单调明了,但透露出她们的心满意足。

我们吃饭的地方是一栋新修水泥平房,还没有粉刷,清一色的石墙。饭桌上摆满布依族人家的菜肴,饭是刚从地里掰来的新包谷做成的包谷饭,菜是用新红豆、南瓜叶做成的菜豆腐,肉是自家杀猪炕的腊肉。我们吃的时候,毛栗坝的人们没有同桌,她们把我们当成“贵人,她们还在为我们唱祝福歌,一个一个围绕着我们,一边唱歌一边敬酒,让我们这些“贵人”贵得盛情难却……

走的时候,那群布依女排在寨口两边,依然仰张着实在的笑脸。我们钻进车子,伸长脖子使劲挥手,渐行渐远——那坝稻田、那头老牛、那个渡口、那湾湖泊、那些傍湖靠坡的人们变成一片朦胧……

                                                  仙马

仙马是被重重叠叠的山峦压缩了的苗族村庄,包裹在一片大树林里,贴在大白岩脚下,大白岩脚其实是一座大山的横切面,这横切面白苍苍的高耸直立,好像一个巨神挡住半边天,保护着小小的仙马不受天灾。

一日,去听仙马的歌,去看仙马人射弩。走进村庄,还不见唱歌的和射弩的人来,我们在村寨里闲散走动。

一家房檐下,一只母鸡和一群公鸡卧在一起,母鸡旁若无人的"咯咯"叫,很是刺耳。我们中间的一个人用手指去逗母鸡,母鸡也不惊慌,只见公鸡们歪着小脑袋齐刷刷的瞅着那个人,直瞅得那个人害羞无语。

每家的院坝上,都有看家狗,一条两条,卧着或游走着,懒懒散散的样子。真是怪事,这些狗见到生人不吼不咬,害得我们绷紧神经小心翼翼一步一回头。一家草堆里,一只母狗正在哺一窝狗儿,我们当中的一个人一下子大了胆子,抓起像机"卡嚓嚓"不停换角度,那母狗冲着像机露出一排白牙,脸嘴不那么好看。其实,它只是对我们轻蔑的一笑。

寨子的园子地里长着一些普普通通的树,多是椿、楸,都有一抱大。农家砌房盖屋、儿子结婚用的家具、姑娘出嫁用的陪礼,都是用这些树作材料。还有梨树,多半人家房前屋后都有,此时正是金秋,硕大的果实压弯枝头,伸手可摘。

一位苗族老人引起我的注意,老者赤眉善目,正坐在院坝上闭目养神,眼缝里却有一线光瞟着门口的一棵大梨树,大梨树上挂着一个鸟笼,一只土画眉正在里面打盹,一阵微风,鸟笼和枝头上的梨颤颤的晃,化眉脆脆的一鸣,老人便睁开眼,对我说:"吃一个梨。"我说"老人多大年纪了","九十七了"。"您老人家高寿了",老者却坦然一笑:"吃一个梨"。我服从老人,随手摘了一个梨,当人参果嚼了一口,走开了。

走了大半个寨子,我发现每家房檐下都养着鸟儿,鸽子除外,有斑鸠、画眉、"黄豆崽"、"青豆崽"……我无意问一家人:"养鸟去卖?"人家说:"不卖,忙里偷闲,养一份闲心"。

经猴场的一个文友指点,我去看一个苗族妇女织布,走到她家的时候,已经有作家们围在院子里观看了。围得水泄不通,看样子很精彩,我挤不进去,随意在院坝上走动。这苗族妇女家住一间低矮的茅草房,低矮得人要弯下腰才能进家。门前,有一个喂猪的石槽,一滴一滴的屋檐水掉进石槽,已经把整个石槽装满,一根舂煤巴用的棒头靠在泥巴墙上,看样子主人好久好久没有用它了。贵阳的一位女作家对这猪槽和舂煤棒很惊奇,用相机牢牢抓拍。

门坎上坐着三个孩童,猴模狗样的,一孩童把整个身子放在一条大灰狗的背上,双手抱着狗头,野野的像骑马,一孩童在玩一只甲虫,神情专注,好像周围的事情与他不相干,那甲虫对他张牙舞爪,他也不怕,不慌不忙用手指逗弄甲虫,孩童玩得两条鼻涕掉了出来,两条鼻涕虫比甲虫还长。而另一孩童动不动,眼睛盯着作家群,对这帮城里来的文人很好奇。

围观的作家群散开了,我大模大样的走过去看,苗族妇女还在织布,那织布机简单粗陋,几根木棍搭成的架子,那妇女织布的手脚显得笨拙,不像想象中的熟能生巧、飞针走线的样子。足有10分钟,巴掌大的一块布慢吞吞露了出来,仔细一瞧,针线紧密,纹路精细。我想起一句话--越是简单的越是丰富的,越是迟缓的越是细腻的。听说,织一套仙马苗族服饰要一年半截,一套服饰要上千元才能买到。我问织布妇女是不是这样?妇女却笑着说:"我们家的人穿的都是自己织的"。

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人齐啦,听歌啦"!我急忙走过去。唱歌和射弩同时在仙马小学操场上进行,唱歌的和射弩的都是临时从地里和教室喊出来的,都整齐的穿戴着他们民族的服装,大的有60来岁,小的有6、7岁。射弩的是一个苗族汉子,他刚刚放下锄头,现在又拿起弩,庄稼人马上还原成猎人。猎人射弩,对准的是一片原始的森林。猎人射弩,是大羿射日。唱歌的由歪梳、大花、小花三个苗族支系组成,背靠村庄,他们又唱起那美声的、多声部的歌。他们的歌声牵引着树梢上锡亮的阳光,牵引着身披阳光的喜鹊,他们的歌声绕山绕水,飞向了遥远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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