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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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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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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公馆,安顿远方的驿站

                                                  一

头一次参加省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很是欣慰,文学于我,亲近而遥远,我属野生野长之类,难得“高级”一次。研修班在息烽华公馆举办,在华公馆呆了十四天,那是一个安顿远方的驿站。

一路自驾,天阴不见晴,一直阴到息烽,到了华公馆门前,手机响了,是六年前集中营一别的吴林,他说在学员名单上看到我了,一直在华公馆等候,怪我来之前咋不吭一声。我说,你在集中营就等我了,一直等到我站在华公馆门前。问寒问暖中,才知道吴林刚改行不久,现在是息烽县文联秘书长。我来你等,是缘分。吴林说,集中营一别六年,又见老同学,要好好聚聚。

吴林把我领进“8523”房间,说,这华公馆,是息烽的老牌住所,民国遗风,专门接待贵人,作家是贵人中的贵人,专门安顿在这里。我说,这么高级,平实工作昏头昏脑的,不好好在华公馆大睡几天浪费了。吴林让我先好好休息,他要去接待省作协的老师,强调偷闲专门为我“私请”。

我倒靠在床上,打量华公馆,双人大木床,黑漆油亮,古香古色,那四支雕刻密纹的蚊帐柱子,撑起雪白的蚊帐,床头一部古铜电话,不知能打多远,我提起电话,却不知能打不能打,要是能打,我想打给沈从文、郁达夫、徐志摩……那些高大而亲切的身影,让我仰慕已久。或是打给一位二、三十年代的情人,那是位会写诗会写散文的情人,经常在梦里和我对话。写字台一盏老式台灯,我坐上去,打开灯,一束昏昏的橘黄色灯光,把我还原成二、三十年代的文人,避开官场红尘,远远来到息烽,悄悄躲在华公馆,为了生计,却写出一些难以生计的旧稿。写字台上放着一本息烽文联专刊《西望》和一本息烽散文集《桃红柳绿》,新崭崭的,放在鼻子上嗅了嗅,一缕淡淡的息烽墨香,衔接了一股深深的息烽文脉。经常总是习惯“希望”,看到这“西望”有点稀奇,确实,后来,息烽县文联主席朱登麟告诉我,西望,是指“南来佛教第一山”西望山。我自嘲目光浅短。刊名《西望》,执着传递息烽文化。

打开后窗,华公馆紧紧靠着息烽高铁站和客车站,传来高铁的笛鸣、汽车的喇叭声,掺杂着旅客的说笑声、呼喊声。人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有高铁、客车知道么?人们心中总有来去的方向,回家、访友、工作、经商、旅游……南来北往,不问西东,人们总要远走或回归,息烽只是梦里他乡,你只是去寻找了南山的田园、红岩的葡萄、西望山的佛影,你只是去吃了一次阳朗鸡、泡了一次息烽温泉,你只是一个人在华公馆栖息,重新认识一下东西南北,澄清一下自己的面目,你最终清楚认识,华公馆只是一个安顿远方的驿站,哪怕在这里独处一辈子,写一些无关自己、难以生计的旧文,哪怕息烽再好,总归要走,不问西东,不问远方有多远,你最清楚,华公馆只是寻梦的驿站,你盼,你等,总归是回望,不舍,哪怕是一步一回头,窗外的高铁在笛鸣,人们随笛而去,你身在驿站,眼睛却在远方……

夜幕拉开了,我如梦初醒,走出华公馆,吴林已在门前等我,见我来,勾肩搭背,说,不想叫醒你,吃阳朗鸡去。息烽阳朗鸡,叫你吃不够,想吃就天天吃。

华公馆门前,就是虎城大道,大道以杨虎城将军命名,将军曾经囚禁玄天古洞,至今怕有七十来个年头吧,息烽县城近在咫尺,将军却不能下山进城走走,只能站在古洞老树下遥望……将军为国捐躯,捐在息烽深山古洞,风风雨雨,每一次牵挂,每一次遥想,无不牵动着息烽的神经,将军的躯体灵魂已化为息烽的一把土壤,滋养着息烽的精神和美好,生生不息。将军以普天下的理想自由,换来息烽的美好自由,换来息烽的康庄大道,虎城大道能通往玄天古洞么?将军,下山来吧,华公馆就在你身旁,不,绝不是白公馆,华公馆是你向往自由的驿站,到华公馆歇歇脚,让囚禁的身体灵魂躺在大木床上,栖息自由,然后美美吃一顿阳朗鸡,阳朗鸡可好吃了,我们总是吃不够,可你从来还没尝一口。你向往故乡么?自由了!在华公馆小憩,华公馆是你向往故乡的驿站,明天清晨,太阳出来,你就可以坐上高铁,去故乡认认亲,看看祖坟,你自由了……

“小心车辆,虎城大道车多很。”身边的吴林提醒我,我们走过人行道去吃阳朗鸡,作家老师们都到齐了,满满的两大圆桌,阳朗鸡早就放在圆桌中间,满满的大瓷钵,红油晃亮,脆皮嫩肉,汁液辣香,叫人吞口水。养眼的是,一只红烛温着钵底,暖着阳朗鸡,袅绕着香气,这才是真正的美食。我挤进去吃阳朗鸡,同学老师们欢声一片,我不由回头寻找什么,我也说不清寻找什么……阳朗鸡真香啊,真的吃不够!

回华公馆途中,飘着雨丝,虎城大道迷蒙,飘渺的车灯像温暖阳朗鸡的红烛,照亮我们回归的方向。

有雨丝的息烽让人入迷,迷得让人睡在华公馆不想起。明天要听课了,梦总是做不完的。

研修班办在华公馆三楼,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挂着息烽历史文化图文,恰是穿过息烽历史文化走廊。来上课的作家老师们很出名,来听课的同学们也有名气,那些穿过走廊的身影,定格在华公馆的走廊上,融入息烽的风土人情。

我看见欧阳黔森“宏大壮美”的身影,他对我说,写好自己的本真,不能失去自我。我看见肖江虹“和解”的身影,他对我说,你的文学在童年已经定型,安顿好自己。我看见王华“悲悯疼痛”的身影,他那件秋天里的白羽绒,对我咳嗽一句哑语,让我为她写一首小诗吧。“秋天感冒了/你把一页页稿件/读成一串串咳嗽/一件白羽绒/象一根火柴/划亮了温暖/你以白雪的姿态/宁愿寒冷/也要为我倾诉春天/让我为你病痛吧/我愿为你寒冷/因为/我爱那件白羽绒/它是白灵/用哑语/诉说人世间最美的语言”。

我看见戴冰的“体验”和他的博尔赫斯、马尔克斯,我在走廊里听他评说我的《敬重苞谷》:“要有个性,不同于别人的体验。”我看见师长杜国景,他老人家废寝忘食,我们吃剩一堆阳朗鸡的骨头,他来了,笑看我们的丑相。我看见一串穿过息烽走廊的名字,他们只为在华公馆停留的那一瞬,却要为文学孤独疼痛一生。我看见小弟西左:“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透过车窗刚好照在书里面的一句话:‘她从篮子里倒出阳光绚烂的美……’”。我看见小妹王冬在凄凄吟唱《诗经》,我看见息烽老哥朱登麟站在走廊的尽头回望,我看见自己站在息烽走廊的开端,像一丝雨丝被一根红烛烘干……

夜晚,雨丝朦胧,华公馆的双人床,留出文学的位置,我上床去,安顿好自己,我要把那些走廊上的身影一一拥抱,把欧阳黔森的“壮美”、王华的“疼痛”、肖江虹的“和解”等等一一触摸……

天亮了,雨丝还在飘,我还在梦里。

                                                       二

每天早晨和傍晚,我总是看见华公馆大厅里站着戴冰和朱登麟的身影,他们在迎候或送别讲课的老师。

戴冰是省文学院副院长、著名作家,和我们相处率性随意,其实他更像我们的伙伴、朋友。他的光头很温暖,让我想起唱《我爱你,中国》的平安。他那双眼睛很盯,好像总是盯着他的博尔赫斯、马尔克斯。这十四天,他忍着牙痛为我们讲课,或迎送为我们讲课的老师。他讲课,如同是我们说笑的伙伴。他迎送,如同在等待和送别他的伙伴。戴冰有一句话很舒心,他说,无论讲课或听课,其实是来认识一场,认一个伙伴或朋友。朱登麟是息烽县文联主席、本土作家,他厚道、风趣,是个好哥子,他腿脚痛风较重,那一拐一腐为我们鞍前马后的背影,比朱自清的《背影》还背影。在学习期间,吃饭不能违规上酒,老朱却花自己的钱上了一箱“珍酒”,他说,作家哪有不上酒的?好像在外面喝酒不尽兴,老朱邀我们去他家喝酒,那天,书房小院桂花正香,我们大家挤满书房,老朱一本正经说,去年这个时候桂花都谢了,桂花好像在等贵人来,贵人来了桂花开。老朱拿出他的“50年国台”、上等毛尖,戴冰他们淡雅喝茶,老朱和我们几个农村来的的粗俗喝酒,谈笑飘荡着烟火味,夹着缕缕桂花香……散场时,戴冰不尽兴,又邀大家吃夜宵,大部分同学回华公馆了,只有我们几个夜猫子,吃夜摊,喝啤酒,西左喝“偏”了,说,有一天,你们会看到西左的名字走向全国。戴冰滴酒不沾,安静欣赏我们喝酒,讲大话,直到我们勾肩搭背离开。

对华公馆,我是不醉不归了。吴林“私请”,喊拢息烽的几个老同学黎仕碧、赵立松,那天还差老同学袁洪友没到,袁洪友打来电话,说忙过后到老华公馆看我。同学三十年没见,难得聚会,还原成三十年前的模样,勾肩搭背喝酒、自拍,然后又勾肩搭背带我去茶楼醒酒,醉意朦胧,情浓难醒,午夜回华公馆,总是难以走出华公馆的走廊。吴林一直把我送到房间,我们又胡话连天说到半夜。

走出华公馆,总是难以回到华公馆。吃了阳朗鸡,喝了朱登麟老哥的珍酒,吴林和老朱又约去认息烽朋友。去了,有老同学袁洪友在场,老同学唤来一帮新朋友,诚心把我灌醉,我认人不认酒,主动转了一转,新朋友每人又回了一转。转来转去,见酒就喝,已看不清人样。回华公馆,已分不清东西南北,老朱一拐一腐送我,吴林和我勾肩搭背,偏偏倒到,回到华公馆,才发觉手机丢在酒桌场上。我酒醒大半,这信息时代,手机丢了,整个人就丢了。我顾不上脸面,敲门叫醒同车而来的梅仕丹,梅仕丹重情,一个女人深更半夜为我找手机,手机找到了,我却把整个人丢了。

学习接近尾声,老同学黎仕碧约人订席,为我饯行,要我带上老乡同学一起。还没下课,赵立松早早到华公馆接我们了。盛情难却,我带上老乡同学梅仕丹和王冬,一路前往约定的鑫鸿山庄,直看见十多个女人早就在山庄等候我们了。黎仕碧为我介绍,那是她的舞蹈姐妹们,黎仕碧带领她们组成息烽一流的舞蹈团队,舞成了息烽一道靓丽的风景。吴林专门带来一箱“老董酒”,说几同学好好醉一回。那天我们即兴唱歌、吟诗。梅仕丹唱山歌,清水亮汪的,迎来满堂掌声。我只顾喝酒,纵有千言万语,却难以言说,只能埋头喝酒,同学、朋友递过酒杯,来者不拒。那天,我们互相加了微信,其中一个坐在我身边的朋友,叫“木子”,她说她喜欢阅读,我说,我们都是野生的草木,自在就好。

吴林送我回华公馆,我们又在“8523”房间勾肩搭背胡话连天到夜半。第二天,梅仕丹怪我,说前次丢了手机,这次又把我们丢了,你真恼火。我羞愧,发誓下次不再沾酒……谁知进了华公馆,经不住梅仕丹带来阳朗鸡和啤酒,我又露出了真面目。

在华公馆吃阳朗鸡喝啤酒,是人生一大美事。每次就餐,梅仕丹总是把没吃完的阳朗鸡打包带到房间,要不在我的房间,要不在她的房间,喝啤酒,吃阳朗鸡,说过往的痛处,说文学的孤清,说不下去的时候,用笑声掩盖,把痛处吞进肚里,我喜欢听王冬吟唱《诗经》,那是一种久远凄美的呼唤,我喜欢梅仕丹清水亮汪的山歌,她说她收集了1万多首山歌,我说,我只喜欢你唱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过往,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灵的驿站。离开华公馆那天,我们又要各奔东西,朱登麟老哥一一为我们送别,吴林打电话说出差在贵阳,要赶回来为我们践行。我说,华公馆是安顿远方的驿站,终归要走,终归是聚与散。其实,我们向往的远方,都是我们曾经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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