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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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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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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河

题记:唐河在大山之中,靠一手修鞋的好手艺,积攒了不少的古董古玩。随着时代的变迁,古董古玩市场风生水起,唐河所收藏的古董古玩价格飙升。围绕这些古董古玩,演绎了一系列亲情沦丧、令人唏嘘的故事:

  (一)

唐河是个鞋匠,有一手绝配的手艺。在那个年代,他算得上是一个走四方、吃得开、响当当的匠人。那时普遍清贫、连温饱都成问题:人们的衣服破了就补,补了又补,全是补丁的活物,鞋袜也是修修补补的,套在脚上可谓是色彩斑斓的主儿。唐河因有一手修得好鞋的手艺,在大山里头他的生意也相当的火红。

唐河他还有一个爱好:收集古玩古董。他长期挑着修鞋担子在乡村游走,一有空闲,便打听那古玩的事。因此在大山里头,哪家有什么古董古玩,一般都了然如心。那时候,山里农家,都是出奇的清苦,乡民将一些古董古玩拿出来,换点油米或者其他必需的日用,也是常有的事。

唐河的妻子洛日,见他隔三差五地将这些破玩意儿往家里弄,免不了牢骚满腹,将他劈头盖脸的一阵埋怨:“你就只知道弄些不着边际的事,这些破玩意儿,寒冷时能当衣穿,饥饿时能当饭吃么?”唐河听着洛日的满腹牢骚,只是厚了厚脸皮,耸耸肩膀,一笑了之。

……

计划经济逐渐被市场经济所取代后,人们的生活开始大有改观,古玩市场也随之风生水起。唐河坐拥的那满屋子破玩意儿,一时间成为了让人眼红眼馋的香饽饽。远近古玩商贩慕名蜂拥而来,唐河均把那些人一一打发掉:说他弄这些玩意,只是自己收藏,并不是为了做生意发财。因此商人们往往先是兴高采烈而来,最后只好悻悻地离去。

俗语云:“人怕出名猪怕壮。”唐河爱好古玩的癖好,早已名声在外,这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一些怀有歪心思的古玩生意人的注意。但那唐河却软硬不吃,那些生意人在唐河面前,根本就进不了什么油盐,便把贪婪的目光转向其妻洛日。洛日对唐河收藏古玩原本是耿耿于怀的,但见各路财神纷至沓来,她也有些蠢蠢欲动,只是奈何不了唐河对古玩的管理极其严苛,她也无从下手。

且说唐河育有三子三女,且都已次第成家立业。唐河在他们成家之际,分别给他们送上了几尊自己十分珍爱的上好古玩古董,以示他对子女们的关爱。

那长子唐璜对古玩根本就不怎么感兴趣,便将古玩交由妻子严娇保管。其妻严娇则嗜赌如命,竟将那古玩作了抵押,换取了赌资来了一阵疯赌。起初时她赌运不错,大把大把的钞票落入了腰包,这自然令她喜不自禁。可后来好景不长,竟钻进了别人设的套里,不仅输光了赢来的赌资,赔光了老本,而且还被迫借了数额巨大的高利贷,债台高筑。借贷人凶巴巴地拿着借据三番五次找上门来逼债,不断地威胁说若不还钱,便要一根接一根地斩掉她的手指头。严娇自然被吓破了胆,把一岁多的女儿丢给了唐璜,自己却脚踩西瓜皮—逃之夭夭。那些借贷人硬是说唐璜将他的老婆严娇藏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唐璜抓住,关进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并不分昼夜地派人看守着。

子女是唐河的心头肉。他一见自己的长子被人绑架,顿时也是心急如焚的,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雷急火燎地找妻子洛日商量解救办法。

洛日也同唐河一样如坐针毡,说:“他们绑架我们的儿子,无非是要钱呀,可是,我们又没钱给他们,你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哪儿有什么钱呀?这真是文钱逼死英雄汉呀!”唐河无可奈何地说。

“你是一家之长,就怎么那么脑子不开窍,你不是守着一堆破烂玩意儿么?你把那破烂玩意儿卖掉,不就有钱救唐璜了么?”洛日瞟一眼唐河,嗔怪道。

“可是那都是我的命根子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你就看着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高利贷人,一根根地砍下大儿子的手指,然后又一刀刀地剐了他?这样大儿子的命不就保不住了呀,要是大儿子保不住,我这老婆子也不想活了!”洛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唐河是见不得人哭的,尤其是女人。他一听到洛日这么一哭,心肠便一下子软了下来。

“好啦,好啦,你就别哭哭啼啼的了,好吗?我卖掉一些古玩,把璜伢子救出来。”唐河经洛日这么一闹,也寻思着唐璜是自己的亲骨肉,同样是自己的命根子,古玩是鱼,而自己的儿女更是熊掌呀,既然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求熊掌吧。

唐河心不甘情不愿地变卖了自己一些珍爱的古玩,换回了自己的长子唐璜。可那唐璜一回到家来,严娇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容光焕发的。一家人个个都是人欢马叫、眉开眼笑地,唯有唐河坐在门坎上,猛抽着他的旱烟,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鼻孔里冒出烟雾,一圈扩散消失,又一圈升腾弥漫……

再说那次子唐珂,聚妻林氏艳鸿。那林艳鸿是邻村出了名的大美人。尽管唐珂也人高马大,英俊帅气,但相比于林艳鸿,确实还是有点不那么般配的。唐珂因此也自知讨了个大便宜,对她自然是百般地疼爱,不让她觉得有半丝半毫的委屈。

林艳鸿眼见唐河变卖古玩救下兄嫂,便也盘算着从公爹那里去捞一把。一日,林艳鸿从娘家走亲戚,哭丧着脸回来,见了唐珂,又是哭又是闹:“我就是这么命苦啊,都怪我当时眼瞎,我一个婷婷玉立的大美人,竟然嫁了你这么一个穷光蛋。你看别人家的堂客呀,个个都是穿金戴银,出门风风光光的,你看看我,连一件像样的金器都没有,尽显一副寒酸样,这岂不令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寒心啊!”

“艳子,是我委屈了你。你说,你要什么,你说。”唐珂经林艳鸿这么一哭一闹,也以为确实对不起她,那脸蛋儿一阵儿红一阵儿白。

“你是木头呀,你真不知道我要什么么?别人家的堂客出门多风光呀,我跟你在一起,真是没法过下了,明天、明天,我们就去离婚吧。”林艳鸿愤愤不平的样子。

“离婚,别呀,艳子,怎么说离就离呀。”唐珂可被林艳鸿折腾得不知所措。

“树张一张皮,人争一口气!”林艳鸿接着边泣边道,“人道我是大美人,鲜花一朵,不料却插在你家这堆牛粪上。”

“艳子,现在我确实没有能给你想要的生活,但我发誓我会努力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唉,我看你就是一个呆子,你就不会想点法子么?”

“我哪有什么法子呀?”

林艳鸿凑近唐珂的耳朵,如此这般一番。

“这样不可吧。”

“那你就一个人过日子罢,这样的日子,我没法过了。”林艳鸿怒气冲冲地走了。

唐珂厚着脸皮找到老爸唐河,倒了一肚子苦水。唐河长长地叹了口气,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唐珂,说道:“我为长子做了初一,也就为你次子做一回初二吧。”

唐河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这也没办法的事,谁叫那唐珂是自己的儿子呢?唐河只得又挑拣了一些古玩出手,把换回的钱,交到了唐珂的手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唐河解决了长子、次子的事,三子唐珙,长女唐琪、次女唐琢,满女唐嫣,个个蹭到唐河面前诉穷,说什么“老爸呀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可要一碗水端平,不可分出两般三样来哟。”

“好了,好了,你们的心思我都懂,不就是惦记着我那些破玩意儿么?我把我的古玩都折腾出去,把钱都给你们,这样好么?后天,你们都到你妈手里拿钱吧。”

众子女满心欢喜地离去,唯独那个满女唐嫣还不肯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唐河说道:“哥哥,姐姐们都成家立业早,只有我成家晚,现成的困难摆在我面前。我的那个死鬼丈夫多次要我向您开口,我都没有向您提及古玩的事,您要照顾我这满女一点哟。”

唐嫣生下来时,唐河已届知命之年。其他子女的名字都带有一个“玉”字旁,唯有她没有带这个旁,以示她与其他众子女之别。唐河已愈古稀有三,他一直把唐嫣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因此,对这位满女,他内心里也是有意思的,不过,她自己这么一开口说,唐河的内心竟然生了些许疙瘩。

唐河一古脑儿将毕生的收藏古董古玩的大部分,不得已低价贱卖给了古玩贩子,然后把得来的钱,通通交给了洛日。

唐河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一听到他把自己的藏品都变卖掉了,全都齐刷刷地赶了回来。

“爹,您发什么神经,难道不知道这些古玩是您的命根子么?您把它们这样贱卖了,舍得么?”唐璜装腔作势地说道。

“罢了,罢了,没有了这些东西,我倒也能落个清闲自在。”唐河道。

“我看未必。谁知道您会不会私藏着什么宝贝,再偷偷送给你某个子女呢。”唐珂的妻子林艳鸿环顾了一下其他人,啧啧嘴,诡异地笑道,“我们都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你有没有盘私的想法。”

“我们还是见好就收吧。”唐琪刚想为老父亲开脱,其他众儿女霎时间火力全开,说她一定是受了老父亲特殊的恩惠,才如此说的。这样一来唐琪的其他话到了嘴边,也不得不噎了回去。

唐河坐在堂屋里,望着他的儿女在自己面前,围绕着他那些所剩无几的古玩古董而唇枪舌剑,全然不顾了自己这老骨头的脸面,禁不住老泪纵横,黯然伤神。

……

 (二)

坐吃山空。唐河在儿女们内外夹攻的态势之下,几年功夫,便将自己所收藏的古玩几乎弄了个罄空。

古稀的唐河心里特别地难受。为了弥合自己内心的伤痛,消磨掉度日如年的光阴,他只好重新操起了停歇了多年的修鞋旧业。但由于年岁大了,眼睛不好使了,手脚也不利索了,再加上这时候的人们,生活水平高了,鞋子穿旧穿破就扔,不用再修修补补的了。鞋匠师傅的修理生意因此也就显得格外地冷清,一日到头没遇几个修鞋的主,因此唐河总是在坐着修鞋摊位上干耗着,内心异常地空落落,除了抽抽旱烟,就是打打盹。

一日中午时分,正当唐河靠在鞋摊边打盹的时候,一位妙龄女郎拎着一双高档高跟鞋,扭着屁股娇里娇气、大摇大摆地来到唐河的摊位跟前,说是要他把那双高跟鞋的鞋跟加上一个耐磨的底。唐河把鞋掂在手里,眯起老眼左瞧右瞅,一脸苦笑:“姑娘,实在对不起,我这儿没有合适的耐磨底,你还是到别处去修吧。”

“你这老东西,磨磨唧唧地耽搁了我这么久的时间,再看你那手,脏兮兮的,把我的鞋帮帮面都弄成什么样子啦?你可知道我这双鞋多贵吗?五千八,从欧洲进口的。把我的鞋弄脏,你得赔,你赔!”

唐珂看了看自己的手,再又瞧了瞧那双天价的鞋,说道:“姑娘,我的手怎么是脏兮兮的?你看你的鞋子,哪里弄脏了?”

“你这老头子,眼瞎呀,是不是?我这么名贵的鞋子,岂能让你乱摸乱碰的?大家快来看啦,这个老东西,把我的鞋子弄脏了,该不该赔?”

听罢那女郎的刻毒的话,又见四周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唐河顿时又羞又气又恼,浑身发颤,那鞋不由自主地从手中滑落,重重地掉在了水泥地面上,摔掉了一只鞋上的精美的蝴蝶结。

那女郎见状怒火万丈,破口大骂起来:“你这老不死的东西,竟敢故意摔坏我的鞋子,这鞋我不要了,你赔定了。”她一边吼一边用尖细的手指拨打着电话。不一会儿就来了一帮凶神恶煞,揪住唐河的衣领,又是恐吓又是威胁的,他们用那双鞋在唐河的脸上乱砸,唐河只好颤颤巍巍地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护着自己的老脸。

旁边看热闹的人,已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七嘴八舌地议论不停。不管唐河如何语无伦次地求饶,那些人丝毫也没有停住凌辱他的意思。唐河无助极了。

“唐师傅,你不是有古玩古董么?拿些古玩古董抵了这双鞋算了,免得在此遭罪呀。”旁边一位满脸横肉的汉子,出来圆场说,“众位好汉,你们这样揪住他不放,也不是一个办法。”

满脸横肉把一众揪住唐河的人分开,劝唐河说:“唐师傅,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赔了人家,财退人安乐呀。”

唐河用衣襟擦了擦自己满脸的鼻涕和泪水,免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那女郎仍不依不饶地吼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双鞋是我男朋友从欧洲法国巴黎订制的,是独一无二的至尊之宝,除非他能赔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否则没门。”

“姑娘呀,你就别那么不依不饶的,他这么一个老头,往哪儿去给你弄这一模一样的鞋呀,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满脸横肉满脸堆笑,朝那女郎挤了挤眼,“我看姑娘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不如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吧。”

那女郎翻着白眼,若有所思了片刻,开口说道:“看在这位大叔的面子上,我就免为其难地同意了,老东西,到你那里去看看有什么玩意儿,让老娘我去选吧。”

“那好吧,你们随我来。”唐河只好委屈求全。

一行人跟着唐河来到家里。洛日正在家门口跷着二郎腿,正悠闲地享受着冬日的暖阳,猛然间见唐河领着一群怒气冲冲的男女,朝自家走开,一激灵放下二郎腿,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腰间,堵在门囗。“什么事呀!”

“什么事?你问唐师傅自己吧。”

“老婆子你,你就别管我了,让我进屋去。”唐河一把推开洛日,洛日被推了个踉跄,一群人蜂拥而入。

……

话说唐河出事,有好事的人迅速打电话给了唐河的儿女们。唐河的儿女们从各个地方飞快地赶了回来。此时围观的人已把唐河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唐河的儿女媳婿悉数赶到后,只能从外围一个劲地往里钻。围观的邻里乡亲的纷纷议论戛然而止,噤若寒蝉。

“老爸,我老爸怎么了?”

“不怎么了,只是他把这位美女的名贵的高跟鞋弄坏了,我们来讨个说法。”

“损坏的鞋,照价赔偿不就了事么?”唐璜挤到那位女郎面前,怒气冲天地说,“你们这样兴师问罪,还有什么天理么?”

“你是他的儿子是么?你也说得很轻巧呀,你不知道我的鞋是什么鞋呢,你们赔得起么?”那女郎亦怒火中烧。

满脸横肉凑了过来,说道:“这位老兄,我们已和你爸说好了的,你爸说用他的古玩来赔。我们就不必多费口舌的了。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做子女的,就别掺和了罢。”

“噢,你这位老兄,说话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呀,我们做子女的,就连老爸的事都管不了么?你又是什么人,竟在此专横?”唐珂吼道。

“哼,要不是我的话,你老爸早就被人揍扁了,你不谢我倒也罢,你吼什么吼?”满脸横肉也针锋相对。

“我吼了你又怎么啦!”唐珂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弟兄们,你们说,唐师傅的崽女这样蛮不讲理,我们该怎么办?”满脸横肉大吼道。

“是不是欠揍?”几个凶神撸起了拳头,向唐珂逼近。

“要打人,是不是?谁怕谁呀。”唐珂也毫不示弱。

“大家都冷静,冷静。把事态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了过来,大家扭头一瞧,是唐珙。

“这位老兄还算说了句人话。”满脸横肉堆上笑,对唐珙说道。

“三弟呀,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唐珂怒不可遏,朝唐珙扑了过去。

“三弟说得有理,二弟不得放肆!”唐璜横了过来,挡住唐珂。

……

(三)

唐河从内室捧着两件古玩,踉跄着走了出来,屋里充斥着嘈杂的吵闹声。

他青筋突兀,老泪纵横。

“我一个人造的孽,由我一个人承担吧,你们行行好,别再吵吵闹闹的,修修阴德吧。”

“爸,我们怕您吃亏呀。”唐璜也是满脸泪水。

“是啊,老爸。”其他一众子女附和着。

“你们做子女的,就不要掺和进来,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吧。”

“我尊重您的意见,息事宁人吧!”唐璜环顾了一下弟妹们,示意他们不再言语。

“这样才像话。”满脸横肉露出笑容,“唐师傅,让我们来瞧瞧你的古玩吧。”

“好吧,你瞅瞅。这尊鸳鸯缠丝鼎,能不能抵上那双鞋?”唐河毕恭毕敬地把古玩递了上去。

满脸横肉接过那鼎,满眼放着绿光,兴奋按捺不住地显露在脸上。但他又立马故作镇定,左右上下前后打量了这尊小鼎,然后说道:“你这破玩意,是一件仿制品,值不了几个钱,最多五六百块钱,远远抵不了那双鞋的价格。”

唐河心底咯噔了一下,“那就换一个吧。你看这件青花瓷,怎么样?”

“这是什么货,也是一件高仿品,值不了多少钱,要不,你就两件合作一个,抵上那双鞋吧。”

“那怎么行呢?我看你老兄不太识货,我们还是……。”唐河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唐师傅,你别,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那些玩意儿,我那里有的是,要不,我也给拿一两件来给你看看。”

“定是遇上了坑人的主,”唐河内心里一阵翻腾,“这肥头大耳的家伙,是个古玩贩子了。”

“我看还是请人鉴定一下吧。”唐河想自己古玩方面还是识点货的,说什么也不能上那么大的当。

“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诚意赔鞋子了,弟兄们,你们看怎么办?”

这些家伙可能会干明抢的勾当了,唐河内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而此时,那帮凶神恶煞个个都在磨拳擦掌的了。

“慢着,众位弟兄,咱们不能在此闹得个鱼死网破,我看还是请有关专业人士来做个鉴定,这样才两不相亏呀。”唐璜开口说。

“不是我们为难你爸,而是他有错在先,再者,凡事都得讲个理字,那位女士的鞋,你们也看到了,被他弄成了什么样子,我看你是明理之人,要不,我们各退一步,我们拿了那鼎算了。”满脸横肉也担心真个来硬的话,不仅那鼎得不到手,反而会招来派出所的警察,闹得不好收场。

“好吧,好吧,你们拿去,拿去。”唐河虽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只得自认倒霉。

 (四)

那一干人等,耀武扬威、得意洋洋地离开了唐河的那个土坯房子。当他们离去唐河家的时候,那女郎故意蹿到唐嫣一旁,朝她啧了啧那嫣红的小嘴唇,递了一个得意的媚眼,唐嫣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阵阵绯红。这一切都被那旮旯里的小男孩瞥见。

围观的众邻相续散去,院子里仅剩下唐河夫妇与他们儿女媳婿,如丧考妣一般哭哭闹闹的。

“我还没死呢,怎么都哭哭啼啼的,不就是破了点财吧,你们为何不让我安心,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呀!”唐河嘶声吼道。

“我们不是担心你难过么?”唐嫣恢复了常态,朝唐河蹦了过去,正想搀扶唐河,唐河把那膀子一甩,朝那屋外直奔而去。其他儿女蜂拥而上,想拖住唐河。唐河不由分说,抡起拳头朝他们一阵乱砸。

“弟妹们,让老爸一个人静一静吧。老人家心里难受,静一静就会没事的。”唐璜拦住了众弟妹,唐河挣脱了众儿女,踉跄着蹒跚远去。

唐河来到河边,爬到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出神地望着那潺潺的流水。这条河是他最熟悉不过的:陪伴这河这水,他度过了七十三个春夏秋冬,这条河也见证了七十三年的风雨人生。性格有点内向的他一遇到让自己难过的事,便习惯性来到这河边,出神地望着那潺潺流动的河水,他心中的各种烦恼和忧郁,便随着那潺潺流动的河水一起流走了。

“不怕贼偷,就只怕贼惦记。”唐河心里想着,连日以来发生的事,正是印证了这点。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古玩,已一件又一件地流失,他的心里很痛很痛。但这都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他的妻子儿女,也那么记挂着、挖空心思来掏空自己的古玩,这更让他伤透了心。这次因修鞋而闹出来的事,说明除了家人外,已有外人也开始惦记着他的这些宝贝。一想到这些,他就毛骨悚然。

唐河出神地望着河水,水面也映着他已显苍老写满沧桑的脸庞。

“老了,活也干不动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成也修鞋,败也修鞋。“想当初我唐河我在山间,挑着鞋担走村串户帮别人修理鞋袜衣裤,是多么的神气和惬意啊。我在深山旮旯里为一户姓蔡的农家修鞋,但那家人实在拿不出修鞋钱,便从屋里搬出一尊鸳鸯缠丝鼎来抵修鞋的费用,我把那古董瞧了又瞧,甚是感受亲切,才答应他以后免费为他们修五年的鞋。从此以后,我便就怎么情不自禁地迷恋上那古玩收藏。”唐河觉得那些情形仿佛发生在昨天。

“造化弄人呀,”唐河想着,“这次修鞋事故,我原本想得太简单,只是那位姑娘在气头上,硬要赔她的鞋,可后来才知道,我已被他们一伙下套了,只可惜了我那尊鸳鸯缠丝鼎哟。”唐河唉声叹气起来。

“罢了,罢了。过去了的事,就跟这流水一样让它过去吧。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河水真是净化心灵的禅师。唐河这么一想,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他从那突兀的岩石上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整了整衣冠,走到自己的修鞋摊位上。

“伙计们,我人老了,活儿干不动了,也派不上用场了,你们从哪里来,便回到哪里去吧。”他一边整理他的修鞋用具,一边喃喃地对着他的修鞋用具自语道,“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做一个修鞋匠,与你们为伴的。”

唐河极其认真地打理好他的修鞋用具,一件件地放进担子里,仔细端详了好一阵,然后才慢慢地挑着担子,来到这河边。

“伙计们,就让这流水与你们为伴吧。”唐河郑重其事地说道。只听得扑通几声,水面扑腾起一阵阵水花后,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唐河凝视着流水一件又一件地吞没着他的修鞋用具,直到最后一件完全淹没在水中,他才慢慢腾腾、如释重负地朝自己家走去。

……

当唐河赶回家时,儿女们都已陆续离开了,只有妻子洛日在门口踮着脚,手搭着凉棚,急切地向外张望着。

“他们已经等了你很久,希望你不会有事。”洛日见唐河回来,一脸惊愕与茫然地跚跚走了过去,搀扶着唐河走进屋里。

一进屋,唐河就傻眼了,坛坛罐罐的瓷碎片撒了个满屋,那些可都是老古董呀。

“这是怎么回事,来强盗了?啊!”

“哪是什么强盗,都是自己的伢子妹子,围着抢你那些破玩意给闹的。”

唐河原本趋于宁静了的脑子里刹那间嗡嗡作响,一股热血直奔到他的脑顶心。他急忙朝里屋走去,如同一条蛇一般。不一会儿,在外面的洛日只听得里面“啊呀”一尖叫传来,连忙赶了飞奔过去,只见唐河倒在地上,全身抽搐:“我、我、我的古、古、……”话没说完,便咽了气。

“唐河,唐河,唉呀,我的唐河,我可怜的唐河……”洛日撕心裂肺的哀号声,引来了附近的乡邻。

……

“唉,真是古玩造的孽。”唐河出殡时,乡邻嗟叹道。后来听说,给唐河培三朝土的那一天,众儿女媳婿,在屋子里吵闹得不可开交,因为他们都相互猜疑对方私吞了老爸的古玩。据说唐河的众儿女媳婿,至今都不通来往,剩下洛日一人,独守着那一排土坯房。

洛日整日里以泪洗面,在土坯房里自怨自艾:“唐河呀,都是我害了你,你瞅瞅,你丢下我一人在家,孤苦伶仃。假如我不设计让儿女们挖空心思掏你那些古玩,我也不会落个如何下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一日,邻里来看洛日,告诉她一个消息:

唐嫣被公安机关刑拘,罪名是非法取得与倒卖国家文物。上次因唐河修鞋事故来闹事的那位姑娘及那个满脸横肉的死胖子等一干人均在其列,而且那个死胖子是主谋。

听得这一消息,洛日“啊”地一声,竟倒地不起。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连忙屁滚尿流,扔下倒地的洛日逃之夭夭。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一捡柴老汉经过这排土坯房子时,闻到土坯房内有一股腐味,朝里面喊:“洛日,洛日!”房子里没有回音,顿觉事态不妙,进屋察看,只见洛日已去世多日,身体已发出阵阵恶臭,遂大喊起来:“洛日没了,洛日没了。”

“没了没了嘛,什么大惊小怪的,太阳总是要下山的。”

“不是落太阳的那个落日,而是唐河的堂客洛日。”

“啊,快去报信。”

……

洛日的崽女除了唐嫣,悉数回来办理了她的丧事,把她与唐河合冢一处。

有一位乡人写了一首打油诗,诗云:

长河落日圆,

河水更枉嫣。

皆为古玩故,

竟尔辞人间。

(注:方言中“唐”与“长”读音一致)

乡人说,清明节那天,唐河的子女们没有一个给他们夫妇上坟扫墓的。子女们都怨恨唐河洛日处理古董古玩不公平,“这样的父母不祭也罢。”众子女这么想着。

……

三年后,唐河洛日的坟头,出现了一个少妇,黑衣黑裤的,整个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那少妇在坟头嚎啕大哭一阵之后,便黯然消失在山的那边。有位乡人根据身材样貌,断定是唐河的满女唐嫣。“可能是觉得自己无颜见她的父母,不肯露脸罢了。”

此后,每年的清明节,在唐河洛日坟头便出现一个同样的身影,而且是唯一的身影,只是那身影,一年比一年更显得苍老了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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