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塘惊梦

这几日，我的心绪，失去了往昔的宁静，变得颇有些不安和浮躁。适才想起在山的另一侧，有一口池塘：据传塘中总泛着文章宝气，因而我姑且妄自命其名为文塘，便滋生去那塘边走一走的念头，顺便去脱掉满身的尘埃遮盖下的伪装，直裸着自己的身心，沐浴那塘边的文风和诗雨。

去文塘的路，逶迤曲折，好难走也好险。刚开始，路途上不仅塞满了人，也还塞满了野狗野猫等另类。行进中的每一步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机，我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应付。

我来去那文塘无数次，且平时行人寥寥无几的路途上，此时忽地塞满了人，这也点异乎寻常。更加超然异常的是还塞满了猫儿狗儿，这令我始料未及。

是什么东西具有如此媚力，引来如此多芸芸众生去挤这条险路？我有点儿百思不得其解。我一向反对跟风之举，而我却一直又有打破沙锅纹到底的怪癖。因此，这次我犯了跟风之嫌，跟随了一次狂风。

一路上，人的嘈杂声与猫狗的乱叫声交织在一起，耳膜都生了茧，却未听出一丝一毫的真意。我掺和在人群猫狗群里，后脚跟时不时地被人踩着，我也时不时踩着了别人的后跟，更有时候还不用自己抬脚走路，后面的人浪推动着你不得不涌向前。

懵懵懂懂地随着人流朝前涌去，不知不觉已到了一独木桥边。如潮的人流被逼到一极窄的狭谷，乱嘈嘈狂躁地轰鸣着、汹涌着，好像要冲决一切、撕裂一切一般。然而，两岸的岩壁粉碎了妄自尊大的潮水的气势，潮水只好无奈地喘着气，灰溜溜地顺着峡谷，无精打采地远去。此时的独木桥，显得愈发的威严与庄重。人流被独木桥这个急刹车片，弄得焦躁不安起来：独木桥只能一次通过一人，许多人被人浪挤到一边，有的甚至被后人踩踏着身子，痛苦地呻吟。而那些猫儿狗儿却比人机灵得多，纷纷或跳或爬，蹿到崖边的草木丛中乱叫乱舞。我也差点儿被挤倒，幸亏眼疾手快抓到身边的藤蔓，才吃力地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躯，不料鞋被踩掉了一只，只好赤着一脚朝独木桥上走了上去。

刚上到独木桥上，我的衣角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个踉跄拌倒了紧随着我的另外一人，那人骂骂咧咧一阵子后，慌忙扯着身边的一只猫腿，失去了重心连猫带人摔下了独木桥，扑通一声掉进了桥下的水潭里。我也已自不暇接，被后面的人流挤推搡着。只听见嘶的一声响，我的衣角撕裂了，人已摇摇晃晃地被裹胁着上了那独木桥。

真是活受罪，原本来散心，却如此闹心，我想。但退无可退，只有前行才有活路。我此时无暇顾及衣冠鞋袜，继续向前行进。人流被独木桥阻断，过了独木桥后，所以人稀少了许多，但那山路更陡更窄更难走。很多已过独木桥的人，都变成了手脚并用的“爬行动物”。乘着人流拥挤的间隙蒙混过了独木桥的猫儿狗儿，望着人儿爬行的身影，露出了狡黠的眼神:“原来人爬行的样子，比我们这些猫狗难看多了！”

没办法，人的窘相也被猫狗瞧见实属无奈。谁叫人猫狗同途呢？

经过极其艰难的跋涉，我终于在山巅了。我驻足山巅，举目一望，隐约地望见我期许已久的文塘了：那是山脚下的一个叫梅潭的小城，古人留下诸多墨宝遗迹的地方。此时我迷迷糊糊地感受到古代的文人墨客泼撒的墨香味，使文塘的气场在不停地翻滚着。我心想着这次历险的旅途，也能产生与古人联动的效应而不免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快慰。故此，我忘记了因掉了鞋而被路边荊棘划伤的脚的疼痛，连滚带爬地朝山下的那文塘走去。

忽而我发现，除了我一个人朝这个方向艰难地蠕动之外，其他人和猫狗们均已不见了踪迹。莫非只有我一人走得太快，把其他一概人等远远地甩到了后面？我猜度道。

此时隐隐约约地在另一头传来一阵到鼓乐齐鸣声，似乎跟我心仪的文塘差不太远。

我是更急不可耐地想迫近那文塘的了。下山时我顺着山势，连滚带爬，终于扺达了那梅潭的文塘：那文塘边有一上了年代的泛着微光的旧茅屋，屋前有一白鹤，单足独立于门口，见我的到来，那白鹤竟然翩跹舞了起来，那舞姿让我看得入神、陶醉。白鹤的起舞引出一白发老者，那老者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老者见到我的到来，便迎了上来放起了连珠炮：“稀客、稀客，真乃稀客，老夫在此守护这文塘已有几十个春秋，除了二十几年前来过一群年轻人，之后便很少有人光顾此地的了。难怪我那白鹤，一见到你，竟然也情不自禁地舞蹈起来。你的到来，使我看守的文塘增辉了。”

我诧异地望着老者，不禁问道:“怎么昔日闻名遐尔的文塘，变得如此般冷清与寥落？”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太孤陋寡闻的了。而今的文塘如此衰败，难道你还不知就里？你先去那一边的商塘，官塘转一圈，回来再跟你理论。”说话间，那老霎时不见了踪影，连同那鹤、那茅屋，悄然在人间蒸发，仅留下我一个孤影，倒映在文塘的光波里。

我独自一人，凝望着文塘，文塘偶尔冒出几串气泡， 翻滚着向上涌，涌得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我定睛一瞧，气泡里有许多文字：清晰的、模糊的，简体的、繁杂的，远古的、当下的，杂糅在一起，似诗非诗，很难弄分明。

傻傻地，我在文塘边凭吊古风，而与文塘一丘之隔的商塘、官塘，却是人声鼎沸。我正欲移步离开这凄然这文塘之时，天空里忽地起了一声惊雷，在我耳畔炸响，震得我七窍生烟，魂飞魄散。

从梦中惊醒，我愕然徒有一身的冷汗，独立在枯草场边，怅然若失。

惊雷响过之后，雨如瓢泼，洗涤着混混的大地，亦涤荡着我孤傲的灵魂。

雨势愈来愈猛，洪水在大地上横流，卷走了污垢，卷走了铜臭、卷走了世间种种陋习，还原着人间凛然的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