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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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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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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里的木轮车

在古羌大地宕昌县磑子坝,千百年来,木轮车演绎着生活、戏剧、文学的范本,每一种文本都是原始经典――题记

兴化街的早晨,鸡鸣此起彼伏。

在群鸡的鸣叫声里,我去了磑子坝。

到磑子坝的乡村公路,绵延于望不到边际的苍茫,山梁上苍黄的野草,在太阳下努力发芽;坡边散漫的牛羊,在枯草间努力寻找春的气息。绿色在磑子坝还在土地深处,而牛羊是初春的先驱,在听觉、嗅觉的引领下,在干燥的飞扬尘土的山塬,用迎接春天的嘴唇掀起土层,刨出深埋土地的草芽,细嚼着等待春天。

早春的山野有播种药材的农民,这些人像正要展露春色的树。男人岩石般苍黑,女人头戴艳红、鲜绿头巾,再大的山头都能第一眼看到女人,随后才顺那抹清柔找到一身黑的男人。

途中,戚老师给我讲了三个他记忆里有关木轮车的往事。

第一是他十岁那年,外地工作的父亲决定,将他们磑子坝的家搬往十多公里外的乡政府所在地兴化街。搬家的日子是一个秋后的艳阳天。父亲向村里借来十辆牛车,拉起了他们的家。行至中途,一头犏牛突然倒地,继而死去。一头犏牛的死惊动了大队、公社两级领导。最后决定,一头犏牛赔偿450元,法办他的母亲。

收到判决通知的一家人,只有哭天喊地。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他们一家人最绝望的一天。

第二是农业社时代,每年夏收后缴公粮、缴生猪的一段时间,兴化街头木轮车一辆跟着一辆,从村头排到粮站,拥堵场面跟现代城市堵车一样壮观。

那是他童年里最热闹的场景。

第三是他上师范学校的那几年,每个假期都要到大梁后面的礼县上坪林子里去拾柴。因为山高路远年龄小,父母安排他隔一天去拾一次柴。一次,他跟小伙伴爬到山顶,将柴捆装上牛车。下山时,由于路陡车重,失去平衡,两头犏牛挣脱车身的瞬间,车翻了,木轮车背着一车柴从山顶滚进沟底,他惊恐的哭叫声,让森林里所有的树都张开了从未开启的嘴,他站在森林滚动的闷雷声般的回声里惊慌失措。

那是他见过的最危险的翻车事故。

戚老师的故事讲完了,磑子坝村也到了。

磑子坝地理位置在岷县、礼县、宕昌县交汇处,由于海拔高,森林草地相连,形成草原像高原,村落在盆地的独特地貌。山川相连处为一道大梁叫磑牌山,也叫界牌山,意为边界。磑牌山横亘森林和草原之间,山这边的磑子坝,山山卯卯长满石头,石头山上适合种豆子,就有了“磑”这个字。当地人将“磑”字形象地解读为“石头山上种豆子。”

磑子坝海拔高,却是冬天坐不住雪花的地方,夏天要生煤炉子,天气变化无常,天上一朵云飘过来,地上就下雨了。恶劣的自然条件,让这一片处在森林、草原边缘的高原部落,成为典型的靠天吃饭村。

而山那边的礼县上坪一带,森林密布,嘉木丛生,原始森林像一座座永不竭尽的宝藏,生长着数不清的桦木柳树。于是,磑子坝人越过大梁到森林,伐桦木柳树,受秦人“车马交驰往复来”四轮战车的启迪,改进制造出了独特的劳作运输工具--牛拉木轮车。

上世纪九十年代,木轮车穿行于半农半牧的磑子坝,走林、拉田、拉草、拉石头、赶集、走亲戚;种田时拉种子、搭上筵子接亲、拉土、拉农家肥,是当地名符其实的“高原之舟”。

在农耕文明向城镇化转化阶段,木轮车逐渐退出磑子坝,成为现代人们记忆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此行,我将沿着先秦战车演变木轮车的历史,去唤醒那些沉睡的、散了架的、换了胶轮的木轮车;进入磑子坝人的生活,触摸秦民族发祥地的人们不屈不挠的生命密码。

历史记载:礼县上坪乡与宕昌县、岷县接壤处均为历代牧马监寺所在,也是秦人的牧马基地,宋代为之设“岷州”于现在的宕昌县理川镇,并为祐川县治。秦人的首领非子,因在“犬丘”(礼县西汉水一带)牧马出色,受到周孝王重用,封“附庸”,赐“秦”地。从此,秦人逐渐强大,通过与西戎三百多年的战争,东进关中 车马扬威,建邦立国。秦人强大起来的主要战斗武器是战车、战马和兵器。战车、战马、兵器是秦文化的重要内容。第一反映的是秦人不畏艰险、开拓进取的性格特征。第二是在与强悍善战的西戎战斗时,铸就了吃苦耐劳、勇猛顽强的民族性格和崇尚武力的铁血精神,并经过吸收融合周文化和西戎文化,形成了开放、进取、包容的秦文化。第三是秦人打仗时骑马、马拉战国、马运输兵器,马匹强悍的生命力皆来自岷、宕、礼,那片三角地带的草肥水美。

那一带既是秦人牧马之地,也可能是早期秦人造战国的木料来源之地。

磑子坝村大,每一座院落都是一个村庄的缩小版。

旧式的农家瓦房之间镶嵌新式砖房和低层楼房,捆成排的狼牙刺篱墙,院内的碾谷场、麦架、圈棚、木轮车制造间,俨然已经成为村庄新与旧的参照。

围坐在忠字楼前晒太阳的老人们给我说:“年轻人都到城里去赚钱,没有人制作木轮车了。村里有劳力的人家种燕麦喂猪养牲口,种几分地的洋芋给人吃,我们吃馒头都到镇子上去买。现在路修好了,交通发达了,家家都有摩托车,一些人家还买了小车,到兴化镇也就半个小时。”一位老人特意站起来告诉我:“磑子坝人基本不种大豆了,因为土坏了,大豆种籽下进土里就朽了。”

曾经,磑子坝出产的蚕豆,可以说是那片三角地带的通用货币。现在,种过千百年蚕豆的土地却“朽”了。

今天拜访的第一位村民是木轮车陇南市级传承人范景荣。

范景荣是磑子坝村原党支部书记,2019年退休,今年61岁,当了近20年村干部,退休后,条件不够没有工资。家里种了二三亩当归,几分地的党参和大黄,年景好了能买一万多元,零花钱够用了。

在他家的屋檐下,范景荣为我们泡上云南老茶,放在太阳下的小饭桌上。谈起木轮车,这位年过六十的男人,腾地站起来圆睁双眼,摆正身体,铿锵有声道:“‘车是桦木㓲(削)下的,牛是洮州(地名)赶下的,人是人上选下的。’听懂了这三句话,你就能想象当年木轮车在磑子坝的盛况。”

这位接受过记者采访多次的木轮车传承人,谈起家乡的木轮车,浑身便洋溢起自豪。

随后,他带我到他家的后院去看他亲手制作的木轮车。他家的车轮与车身是分开存放的,车轮放在简陋的木轮车制作间,车身立在厨房后墙。

范景荣拍着一只旧木轮介绍道:“这只木轮,需要一棵50年以上的桦树。木轮就是轱辘,一副两个,鼓形。轱辘摩擦处嵌圆形生铁,起耐磨作用。外面为直径八寸的木轱辘固定车轮。12条木箭,用六个木楔套起。车辋24根(相当于自行车辐条),一个轱辘儿12条车辋,扇环形。每块辋子一端外凸阳卯,另一端里凿阴卯,用于辋子之间的连接,木料有桦木、石枣等。车座六块,多用红心柳做成。车轴一根,用于把握平衡和承重。车排一般三米长,要看犏牛大小来做。连接车排与栏杆的叫立桩,车头前面的叫耕头,耕头旁有四个耕底子夹牛头,用于牛专心耕作和走路。”

“这样的木轮车,磑子坝还有十几辆,这十几辆里面还有新式胶轮车。以前木轮车的轮子为孤形,上山不打滑,下山路陡能刹住,路面坡度百分之七十上下自如。改进的胶轮车跑的快,但上下坡不如木轮车灵活。以前一个家庭至少有一辆木轮车,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会制作木轮车,一辆木轮车备好木料,制作完成要十几天,一辆车套起来二百多公斤,一车能拉五百多公斤,使用寿命一年。木轮车的核心是木卯。车轮旋转,木卯不停,木卯容易磨损。”

就是说,以前的磑子坝人,每年都要制作一辆木轮车来应对耕作。正常耕作时,两头犏牛至少要承重三百多公斤。

大家聊着给目前的磑子坝算了一笔帐:磑子坝全村有8个社4个自然村,共378户2800多人。有土地三千三百多亩,主要粮食作物为大豆、燕麦、洋麦、洋芋。这几种农作物加上人、牲畜和木轮车,就是磑子坝的全部。

第一、打工收入,磑子坝打工外出的人口占百分之七十,一是中年人,集中在新疆、内蒙,工种为种棉花和建筑。第二是年轻人,到江喜、河北,主要集中在工厂。这两个群体按全村人口的百分之七十1960人算,每人每年吃过用过拿回来2.5万元等于4990万元,这就是磑子坝人当前的总收入,远远超过使用木轮车的年代。

第二、留守人口收入,百分之三十人口中的百分之二十,身体好一些的,还能到山野放牧牲口,种几分地的燕麦、洋芋,给外出打工的儿女喂养一头过年猪。

第三、种药材收入,8个组平均每组按5户算,40户乘以8000元等于32万元。

第四、留守的百分之三十人口中,还有百分之十中的百分之三,都有低保,8组大约三百人,一年政府给他们发放15万元或更多。

算这笔帐是想了解木轮车消失的原因和木轮车逐渐消失以后,磑子坝人的收入及他们的生活质量是否有所提高。

总结下来,造成木轮车消失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外出打工,有力气的人都走了。一个是林业保护法出台,没有了原料。

最重要的是,磑子坝人的生活质量确实提高了,国家精准扶贫政策好,医疗、养老,这一块的政策落实,给农民增加了自信和幸福感。

怀旧的范景荣特意告诉我:“曾经的磑子坝,春秋两季,每天早晨有三四百辆牛轱辘车,从成排的刺篱墙院门驶出,牛车上坐女人、孩子、家猫、家狗,一路驰向村落周遭的高原耕种,那是怎样一种生机勃勃、热气腾腾的劳动场景。”

这一切,在今天看来,也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天上午,见到新当选的村支书戚海琼,他是位退役军人,复员后回到家乡拉山货跑运输。

戚支书说:“磑子坝的土地一共7000亩。种药材的三千亩,合作社流转了的793亩,大黄、当归各占一半。剩余的三千多亩百姓自种。流转土地给百姓租金,还是自己种,由合作社发工资。以前,到了五六月份,山山梁梁大豆一片绿,现在地里一片荒凉,木轮车的确太落后,但适合磑子坝。对面鱼沟山上,人走上去都陡,牛车却能上能下。去年流转土地种的大豆,人背不下来,叫了一辆牛车,轻轻松松就拉下山了,可是,牛车现在是稀罕物,拉一趟要一百元。

2009年以前,你要到磑子坝来,站在村口稍等等,就出来十几辆牛车,现在是摩托出小车进,网络四通八达。基本上家家有电视,人人有手机,农民不再只是被动的依赖土地,而是更加相信科学种地,主动向外界学习先进的养殖经验。”

磑子坝一带,早年人称三省十八县。

三省十八县的深层内涵,说的是磑子坝生活着来自三省十八县的人,像地处礼县沙金乡的原始飞地长安岘一样,生活着来自大山外面的人们,他们从不同的地方带来不同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他们将生活中的不同,放进大山深处融合,让男人变成了创造者,女人变成了艺人,犏牛成为家庭成员。

说话间,进来一位黄姓村民。我问他赶过牛车吗?他笑皱脸说:“我20岁就赶牛车了,磑子坝的崖坎山梁,我都赶着牛车种过庄稼。礼县上坪、铨水、沙金都是我扎荒、拾柴的地方。岷县有集市的地方,是我赶着牛车卖豌豆,卖竹棍、换米面、换布料的地方。”

我请他讲讲木轮车的故事?他犹豫片刻道:“木轮车在磑子坝就像锄头、背篓一样,就是一件大号的劳动工具,磑子坝男人都会造木轮车,木轱辘、木车辋、木卯、木楔、木耕头、木车排、木车座、木车轴,这些木头零件的制作,在我们磑子坝男人的手上,就像女人手上的针线活。磑子坝人种大豆时,套上木轮车拉上犁、种籽、干粮,到了地里,把车卸下,给牛套上犁,男人拉着牛在前面犁地,女人在后面撒种籽。秋后收了大豆,牛车拉上大豆到岷县、天水武山、礼县去换米面、换生活用品。大豆用处多,可以做凉粉,炒干货,磨面粉。那些年,大豆就是磑子坝人的钱,什么东西都可以用大豆换到。

包产到户那一年,我到15公里外的礼县葱摊子草原去扎竹棍。在磑子坝,竹棍也是能换东西的钱。把竹棍割回家,划成条,晾干,买给岷县人,他们又做成箩筐、背篓、菜笼,拿到市场买卖。扎竹棍是扎荒的一种,扎荒就是带上干粮到林子里,选一处树密柴多的地方搭起塑料棚,搭建一个临时住所,再到林子里砍竹棍,一般500根一捆,一牛车能拉一万根,砍一牛车竹棍要在林子里四五天,若天气好,不会被护林员发现,顺利拉回家,扎荒就成功了。拉回家的竹棍,要一根一根挑选,打理,晾晒,好看的摆在外面,细的夹在中间。备好20捆一万根,等到岷县闾井一带逢集天,装上牛车,拉到集市一根能买两分钱,一万根200元,这是上好的竹棍的价格。在磑子坝,三牛车竹棍就是六百元,六百元的概念就大了,大到能换一个老婆,拥有一个家庭,这是扎竹棍的意义。但是,扎竹棍不是一次就能成功,有时候一牛车竹棍要换几个地方,今天在礼县沙金的铁沟,明天就可能到大沟里了,遇上下雨,那就要撤了,被护林员发现,割到手的竹棍全部没收还要罚钱。”

“那您老婆也是三牛车竹棍换来的?”他埋下头,握住双手笑起来。“就是的,到林子里扎荒才不觉得累。”戚支书嘿嘿笑起来说:“就是就是,心里有一个念想,再苦也不觉得累。”老黄抬起头握住双手,换了种轻松的笑容道:“大家都一样,有一个家庭就不会累了。”

他的话音落下,几个人都静了一会。

老黄转而满足地说到:“我们这一代人都赶上了好日子,儿子们在外打工都很努力,月月给家里寄钱。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和老伴带孙子,把孙子从小培养好,不要给国家添麻烦。”

木轮车穿行磑子坝的年代,赶木轮车的磑子坝人,都即将成为历史。可是,当我走进磑子坝,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这片土地遍地牛蹄车辙,怎么才能用一种接近磑子坝人生活的语境,来描写这片土地上,从先秦历史走过来的人们的生活及他们内心之向往。

在一栋崭新的砖房门前,遇到一位老人,老人头堆白霜,腰身弯曲,像正在观望岁月如何在磑子坝消逝。盯着我审视道:“我赶过牛车。”老人家接着说:“没有牛,就不会有木轮车。正确的叫法是牛轱辘车。我们这里的人都是犏牛养活的,牛是我们的命根子,是磑子坝人的吃饭碗。”

随后,老人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里去喝茶。

跟老人走进干净的院落,生煤炉子的房里明亮暖和。老人家从光洁的梨木桌上的塑料袋里抓起一撮老叶茶,煨进小土罐,茶水在煤炉子上面煮起绿色水泡。老人家端起茶杯,看着煤炉子盖上面的红色火焰说道:“1983年秋天,我家要造一辆车,造车的木料要到磑牌山后面的林子里去偷伐,那片林子在小陇山林业站管辖内。几天前,我到林子里找到了一棵大桦树,从树根处做了一个十字记号,记号边上放了一块磑子坝的石头。回家把斧头磨快,天未亮带上干粮,到那边的林子里去扎荒。白天,我在林子里转悠,察看护林员在不在,等到林场吃饭的时间,我就开始砍树,每一斧头都要砍准,确保两三小时砍倒树,确保在这个时间内不能有人听到砍树的声音,不能有人出现。

树砍倒之后,用提前拾好的树枝掩盖好,赶紧回家赶车牵牛。

我每次都是深夜赶上牛车拉运木料。

群星带路,牛车辘辘。

翻过大梁拉回桦树,在屋檐下花十来天时间造一辆木轮车,一家人就有了新生活。我的一生,赶了四十多年牛车,砍过四五十棵桦树,造过四十多辆木轮车。

有一次深夜,我们三个男人赶着三辆牛车,拉着桦树就要出林子了,被埋伏进林子里的护林员发现,七八个人冲上来,拉走了三家人的三头犏牛,三辆木轮车。

这就意味着我们这三家人已经倾家荡产了。

三个人清醒过来,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向礼县沙金方向走去,因为我们的牛和车关在那里。到了林业站,直接冲进去要牛要车。林场当场宣布,每人罚款8000元,没收一头犏牛,一辆车,一车木料。

那天夜里,三个男人坐在沙金的夜空下,轮流侦察林业站的人睡了没有,我们这些人从来不消沉,消沉不属于从石头山上种大豆的磑子坝人。天发亮时,林场的人都睡着了,我们三个人靠院墙搭起人梯,越过林业站院墙,偷回三头犏牛,放弃了木轮车和三棵桦树,像深夜的森林英雄,走向与磑子坝相反的黑森林,藏了起来。

感到脚底生疼时,才发现一只烂球鞋不见了,光脚板上钉了一排刺。

当林场发现我们偷走了牛,便开着车从原路追赶,他们越追距离我们越远,他们追到磑子坝,没有找到我们。在他们返回林场的路上,我们从相反的林子里跑呀跑呀,三个人赶着六头犏牛在林子里跑了一夜,天亮跑回了磑子坝。

两天后,接到林场通知,每人八千元罚款降到两千元。这一次,三家人损失了三辆木轮车,三棵桦树,一年扎荒砍下的竹棍收入。

第二次,也是刚刚砍倒树,在一片树木倒下惊起的鸟雀叫声里,被抓了个现行。这一次是深夜,我们几个人都跑散了,谁也找不到谁。我扎荒几十年,第一次被黑夜吓得抱住一棵树求饶。

踉踉跄跄跑回到家,我大病一场,高烧不退。

思前想后,杀了一只羊,正正经经送给林场,向他们道歉,发誓再也不砍树了。

这一次,每人罚了1900元,林场把犏牛还给了我们。临走了,又把没收的木轮车还给了我们。

造一辆木轮车,砍树实在太难了。

2019年春天,我把家里两头六岁半的犏牛,吆到狼肚滩草原那边,卖给了岷县人。儿子儿媳去新疆打工,他们已经买了一辆小车,每年年关,从新疆开回磑子坝过年,过完年又开回新疆种地。

木轮车在我们这一家,儿子手上就可能断了。”

听完几位传承人平静的叙述,听戚支书讲即将开馆的木轮车博物馆里,磑子坝人长长短短的农耕故事。始终感觉到磑子坝人的生命渗透了植物根须,他们好像生来就被赋予了植物的深情与耐力。

每当他们谈到犏牛,像是想起一位莫逆之交。谈起赶着木轮车爬山越岭去扎荒,像在怀念生命里最美丽的经历。在他们心里,有了木料就意味着已经有了木轮车,有了木轮车就有了生活。在曾经的磑子坝,制作一辆木轮车,备料是斗智斗勇,男人们像战士一样勇敢无畏。而造车时,他们个个心灵手巧,慈眉善目,心怀美好。他们所有的辛苦,一切的艰难,在造一辆木轮车的过程中,彰显的是手艺人的智慧与工匠精神。

返回路途,初春的太阳温和地照亮大山里的家园,远处的山峦有了淡淡的绿色,春天已经来了。

时光穿梭,岁月如歌。回望历史,不禁令人感叹,两千多年前,战车载着秦民族建立了大秦帝国。两千多年后,木轮车拉着磑子坝人走向了现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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