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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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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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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洞庭浊浪一丈三

刘懿波

毫不夸张的说,我亲身经历过洞庭湖上最大的一次风浪。

如果当年乾隆爷遭遇的风浪若我所历,就凭那时的帆桨之舟,他老人家恐怕已葬身鱼腹。悠悠清史,亦将为之改写。

洞庭湖之所以会有如此惊涛巨浪,得从它的水性水势说起。

洞庭一湖,北通巫峡而南极潇湘。

南呑湘、资、沅、澧等众多大小江流,水源多从天降,因而水温暧热适体。

北纳长江松滋、太平、藕池、调弦四口洪水。始于高原冰川,故水体触手清凉。

南、北两股江流,会际于洞庭湖心近岳阳城处,南水清澈,北水浊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泾渭分明。

洞庭湖水,最忌南、北二水强势对进。当长江水势暴涨之时,若恰逢江南梅雨,或绵延不断或大雨倾盆。长江四口之水和洞庭四大支流则一齐涌入湖中,湖水一夜之间便可暴涨数尺。

1954年、1996年、1998年三次特大洪灾的发生,皆是因为当时南、北两水未能错峰错位所致。

也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岁月轮回。

我当年的遇险之处正是乾隆昔日获救之所——舵杆洲。此处地名正是这位文治武功的千古一帝御笔亲赐。

1996年5月,我从教育系统调入南县舵杆洲工作,不久后就遇上了这场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水。

这年7月,雨水绵延不断,没几个晴天。洞庭湖水持续迅猛上升,岳阳城陵矶水位创历史新高,高出1954年最高水位将近一米。多处堤段湖水漫过围堤,情况万分危急。不得不临时筑起一米多高的细窄“子堤”挡水。

前来抗洪抢险的队伍人山人海,川流不息。呐喊声、吆喝声,机车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的工作岗位正处于洞庭湖中的一个防洪台——生产一组。台上建有一栋两层小楼,这是我们的办公场所,离湖岸直线距离大约两公里。因水情特别严重,为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单位通知我们撤离岗位,回家听候通知。

到家当天下午,就惊闻隔壁的同心垸溃口。随后周边的沅江、华容等市县,相继传来大小垸子先后倒塌的消息。我根据这两县一市历年的抗洪水准和能力推算,估计于长江水系范围内的其它市县之情况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从电视上看到,城陵矶的最高水位一天一夜就猛降了两米多。这种情况只一个解释,就是整个水系多处出现溃垸。唯有如此,洪峰水位才可能急速回落。

五天后,我接到电话通知,单位每四人为一组,到各自工作地点轮流值守。

我们开着磨盘机木船直奔湖心,不一会,就远远看到小楼的台基已露出水面一米有余。

停船靠岸,见到禾坪上堆满了黄沙。原来是单位在我们离开期间买了一船黄沙,一则可备急时之需,二则能以沙压坪,可保泥土不被湖水冲刷而流失。

再看房屋外墙,浸水印痕清晰可见,离地一米有余。一楼的门片大多已损坏,估计是因为浪涛冲击或静水压力所致。

走进一楼房间,屋内一片狼籍,柴草、浪渣、废纸和塑料袋等垃圾满地都是,恶臭难闻。

雨鞋、手套、口罩,立马动手收拾。不一会,有熟识的几户渔民上岸,要求寄居到我们小楼。空着也是空着,正好多几个人搞卫生,再说人多也热闹一些,何乐而不为呢。

能用的工具都用上,耙、扫、搂,一刻都不曾停歇。一拔人忙了差不多一上午,才算勉强收拾妥当。

午饭后到二楼房间休息,累得够戗,倒头就睡。正酣,忽听楼下有人在大喊,起大风了,起大风了,快出来!

我一看手表,下午四点整。久居洞庭的人都知道,只要无风,一切皆风平浪静,一起大风就肯定没好事。

立刻跑下楼来,刚出楼梯口,就被吹了一个趔趄。马上以手护眼,这么大的风啊。

刚稳住神,睁开眼。就看见渔民“良袴袴”正朝着湖边猛跑,因他平常比较邋遢,不讲卫生,加上姓名中又带有一个“良”字,所以才得这么一个浑名。

只见他飞也似地跳上自家的座船,迅速两腿一叉,只想撑开相邻的另一条船,怕两船因风浪而挤压受损。但是由于用力过猛,人一下子就从船缝中掉下去了。

快跑,快跑!他父亲杨蛟爹在岸边急吼,不要命了,你是要船还是要命啊?

良袴袴闻声识险,立即两手一撑船舷,收腹缩腿,翻身滚落船舱。身影未稳,就只听得“碰”的一声巨响,两船合拢,只撞得船篷歪斜,两舷木屑横飞。

幸亏这小子身手还算矫健,若再慢半拍,只怕拦腰两截了。头也不回跑下船来,蹿上禾坪。把他爷老子吓得一身冷汗,估计他小子自己也尿裤子了,半天出不得声来。

风越刮越大,湖面浪头越来越高,后浪推着前浪,一浪压着一浪,浪高足足一丈好几。

幸亏台基是用江砌石护坡,挡土墙两米多高,加上高出水面一米有余,浪拍到墙面立即反弹,湖水大多落回到湖中。不然,禾坪早就被湖水覆盖了。

此时,无意中见一只青蛙,离岸约两三米,正极力游回岸边。哪知刚差一尺多远时,一个巨浪推过来,被反拂出好几米。如此反复,越离越远。几个回合后,就看不到影子了。

蛙类尚且如此,人若下水,焉能生还!

七十多岁的杨蛟爹叹声说,我从小天天跟着爷老子在洞庭湖上混,少说也50多年了,总算得上是个老麻雀吧,却从来就冇看见过这么大的风浪!

这情势,真会台垮楼塌,性命堪忧。我们四人加上寄居四户渔民,一起十多条人命啊,难道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群人急得只知道直搓手,团团转,毫无办法。我急中生智,突然灵光一闪。老代,快用对讲机呼叫总部。对对对,马上呼叫总部。带班的老代一路小跑上楼去拿对讲机。

尽管信号不好,叫了老半天,但终于还是叫通了。总部闻讯立即安排派出所长,沿湖边寻找大吨位船只营救。

这才稍稍伸了一口气,但仍无心晚饭,草草扒了几口,忐忐忑忑等待救援。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还看不到船影子,十分焦急。这时对讲机响起,说找到了船,一条240吨的打沙船,这是当时洞庭湖中最大排水量的船。欣喜若狂,老天有眼啊。

十多分钟后,对讲机再次想起。这么快就到了?不可能吧。果然,恶耗传来,说是没出杨树林就烧瓦了,动力坏了。

杨树林是洞庭湖防护林带,带宽五百米,也就是说船刚出发就被风浪给打坏了。这么大的船都不行,那就真没辙了

大家的心一下子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一个个心灰意冷,沉默不语,只能听天由命了。

来,来,来,我们开个会,商量一下!

一阵沉寂后老代发声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他在这里工作十多年,见过不少风浪。

几经讨论,开始安排人手。总共八个青壮男人,两个职工带两个渔民分班值守。上半夜一班下半夜一班,每十五分钟绕台基巡逻,主要查看台基护坡是否渗水。

只要任何一处渗水,短时间内,台基泥土就会因湖水洗空而倒塌。只要台基不垮,安全就有保障。

我人年青,相对能扛得住瞌睡,安排值第二班。

刚躺下,“扑”的一声,一个浪头迎风越过北面的窗户打到床上,溅得我浑身湿透。我的妈,楼层高度是3.8米,加上窗户离地高度,这浪不得有5米多高呀。

哪还敢睡呀,这房子不定什么时候一下子就垮了。还是闭着眼睛,静待换班吧。

零时,接过班来按点巡逻,丝毫不敢大意。心里七上八下,四个人几乎一夜无话。所幸,挨至天亮也一直平安无事。

七点半,炊事员已经做好面条。我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端起碗来三口两口就下到肚子里了。实在太累了,于是坐到凳子想点一支烟歇一会,放松一下。

走,走,走,快去巡逻!这都一夜了,台基早让水泡发了,时间越久就越不安全。老代大声催促。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就这一会功夫,北面的台基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离墙根还不到两米。里面的水十分浑浊,泥巴被洗去差不多一个立方。

我的娘啊,这速度,太快了吧。

老代,老代,快来,快来,出状况了!直接大声呼救。老代闻声赶到,莫急,莫急!算发现得早,快抬沙压水。

八人分为四组,立刻找来木杠、麻绳和编织袋。装沙、封口、上肩,跑步前进。一组接一组,片刻也不敢停。

一袋接着一袋,也不知道装了多少袋。冲出来的大坑被迅速填满,浑水也渐渐变清。

一块石头落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几近虚脱。妈的,累死我了,全身湿透,分不清湖水还是汗水。

你们休息一下,我到别的地方看看。老代的年纪虽然比我大一截,体力真比我强多了。

唉!这风要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看着湖面一筹莫展,有些泄气,甚至绝望。

伢子,莫着急。凭我的经验,这么大的风是不会刮得太久的,早就应该停了。一旁的杨蛟爹安慰我。

果然,一会之后感觉风小了一些。九点左右风速明显减弱,至十点,云开日出,风平浪静。

虽然身体毫发未损,也算是到阎王殿上走过一遭。尽管平安,然则几分是天眷,又几分是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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