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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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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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糍粑如月 照亮乡愁

刘懿波

稍不留意,几缕清瘦寒风便吹落了满树秋声。稻田里只剩下一蓬蓬白茫茫的禾梗,乱扎扎刺向空中。幸有几处零星农家菜垄,绿油油点缀其间,恰给隆冬的原野平添了些许生气。

随着季节的滋长,小镇的铺面也开始向外延伸。两条长板凳架上一张木门板搭成临时的柜台,其上摆满笋干、木耳、糖果、瓜子、花生和大红鞭炮等各类年货。

挑担的、推车的、挎筐的和手拎蛇皮袋子的各色男女老少,东瞧瞧,西看看,捏一捏,掂一掂。停停走走,往来穿梭,原本狭窄的街道一时被挤得喘不过气来。

“便宜卖啦!”“再少一点吧!”“您走好!”“过个热闹年呵!”……满街的叫卖声、还价声、祝福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瞬时,年的味道扑面而来。

年事中,打糍粑算得上家乡的一场盛事,远比杀年猪、打豆腐的阵仗要大得多,不是两三个人就能搞得定的。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在当地,那种一巴掌大小的糍粑只是做给小孩子的玩物。通常食用的糍粑个头都很大,如车轮子一般大小。小的约十斤至二十斤,大的可做到五十斤左右。自然,打糍粑就需要一支十几人的青壮队伍。

我少小离家求学,关于打糍粑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记得用来打糍粑的糯米叫稀水糯,谷粒细长,有的地方也叫“三粒寸”,即三粒谷的长度可达一寸。这种谷子尽管产量低,但产出来的米煮熟后口感细软,糯性强、粘性好,正是打糍粑的上好原料。

打糍粑需选在阴雨天。那时经济条件尽管有所改善,但仍然谈不上富裕。年关前主要劳动力要趁这段农闲时间外出找副业,赚一个“过年盘子”。说是“过年盘子”,其实它的范畴远不止过年的用度,包括来年春耕生产费用和子女学杂费用等。也只有阴雨天,找副业的男人们才会回到家里。

打糍粑的主要工具是一个用整块麻石戳成的石臼,我们叫作碓臼窝子,是一个很厚的钵状器物。另外,还需要十多根坚实的带柄木棒,用于捣插臼中蒸熟的糯米饭。

糯米要提前一两天淘净泡好,到时捞出来用箩筐沥干水份。这天,女主人接到生产队的通知后才可开灶点火。将木甑放置于一口大铁锅里,再将米入甑。锅里的水深,以粘不到甑内的米粒为度。开锅后,水蒸气从甑底的细孔渗入甑内将米蒸熟。这样,蒸出来的饭才不会太“烂”,软硬适度。

那时,农村都用柴火灶,柴足火旺。一会之后,甑上便雾气腾腾、屋内满室生香。待饭快熟时,两名男子各执一把铁锹提前到达主家,在堂屋正中间挖出一个锅底形圆洞,洞之大小,只要放得下碓臼窝子三分之一体积即可,以便固定之。

一会,听得外面一阵吆喝喧天,两个壮汉用粗麻绳抬着碓臼窝子快步疾行,十多个扛着木棒的男人紧随其后,一路小跑进屋。紧接着,一大拔看热闹的邻里乡亲也蜂拥而入,原本冰冷的屋子一下子热乎起来。

碓臼窝子安放于挖好的圆坑中,用泥土填紧夯实。掌堂师傅将一团粘有菜籽油的粗布往臼内一圈一抹,如此一来,饭粒就再不会粘住窝壁了。随后,将蒸好的糯米饭倒入臼中。

制作一般大小的糍粑,需十来个壮汉,人手一根棍子,前脚提起,后脚撑地,全身用力,用手中木棒朝臼沿自上迅速插下。一步一落,围绕石臼逆时钟移动。步子由慢而快,像一副旋转的磨子越转越快。随着手中木棍一起一落的节奏,口中“嚯-嗨”“嚯-嗨”之声不绝于耳。宛如一曲雄壮的船工号子,和同浓郁的糯米饭香,传遍远近十里八乡。

这活看似简单,却颇有讲究。首先要步伐不乱,口中的号子就是脚下的指令。只要一个人错了,就会前后踩脚,乱做一团。其次,手中棍子要插得准,不能碰到别人的棍子。因为力度大,只要相互碰撞,用不了几下,就会手臂酥麻而无力继续。

木棍沿臼边插下,饭粒便从中间向外翻转,渐渐粘连在一起,同时也粘住了木棍。饭粒越粘,木棍提起时就越吃力。不一会,人人头上开始冒出白蒙蒙的热气,豆大的汗珠顺两鬓成流,原本干燥的衬褂子立时贴到了脊背上。

糍粑打到一半时要翻边,才能做“熟”。“夹生”材料粘度不够,做出来的糍粑容易开裂,且不易烤熟。翻边,在当地称作“砸炮”。只留两个力大技娴的人,用棍子将糍粑高高举起后,一齐翻腕用力砸向窝底中心。“炮”砸得越准就越响,就预示着来年收成好,万事顺利!如果砸个“哑炮”,嘿嘿,主家脸色就立马有了变化,砸炮的两人也会极不自然,连声检讨不已。旁边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则一齐起哄,倒彩连连。

待糍粑打熟时,掌堂师傅叫停。手抹菜油挨个轮流紧握木棍前端,然后再将棍子抽出,让粘在上面的米饭勒尽。当然,掌堂师傅也会留些后手,不然事后是要挨旁边堂客们骂的。

棍子上留下的糯米称为“欠子”,这是一边看热闹的细伢子之唯一念想。看热闹是其次,主要是想吃这香喷喷的“欠子”。小孩子如果吃不到,孩子妈就会骂师傅是个“尖”逼——小气。当然也不能留得太多,否则主人家就会生出意见来。

趁热,掌堂师傅抱起糯米团放到事先抹好油的“田心”桌上。如果桌子不够,则用两条高脚凳搭好一张门板抹油待用。顾不得烫手,双手连搓,做成圆形。做得越圆越好,寓意团团圆圆。

糍粑是拜年的上好礼品,讲客气的人家不切开来送,趁热时在糍粑中间打一个可以穿过粗麻绳的圆孔。到拜年时,一根扁担一头吊一个糍粑,另一头挂几块腊肉。这阵势,简直就是年事中一道春风得意的景致!

糍粑可烤、可炒、可煎、可煮。甜酒糍粑、糖油糍粑和糍粑腊肉都是待客上品,平日里很少能吃到。自家常吃的是烤糍粑。我自小性子急,一烤就糊,父亲便将烤好的糍粑换给我:糍粑要细火慢烤,才受热均匀。一面烤好后再烤另一面,急不得。这样烤出来的糍粑两面金黄,中间高高鼓起。用筷子从一端穿一个孔,灌入细砂白糖,白糖受热融化,一嘴下去,香甜可口,绵软怡人。

我常问父亲,为何用磨子磨出来的扯浆粑粑,其原材相同,怎么就烤不起来呢?父亲说,磨出来的颗粒细没有间隙,而糍粑的颗粒粗间隙大,中间充满空气,受热时气体膨胀,自然就鼓得起来了。

一块小小糍粑,从制作到食用,其间还真包含有好多学问和哲理呢。制做时,需要团队配合默契;烤熟时,需要循序渐进;糍粑之所以能烤得鼓鼓胀胀,是因为给自己留有适当空间。如今细细一想,做人、做事、做学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家乡的糍粑,圆润大气、色泽玉洁。挂于堂屋正中的吊钩上,恰似一轮悬空皓月,芬芳我的记忆,照亮我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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