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懿波的头像

刘懿波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5/05
分享

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杀年猪

刘懿波

    一场冬雪过后,感觉年的脚步声就在耳际响了起来。儿时,能够杀一头大肥猪过年,是我莫大的奢望。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想要杀一头猪过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当时凭肉票买肉,定额供应,自己家想要杀一头猪根本是不可能。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政策才逐步放宽,允许杀年猪,前提是,先上交一头“任务”猪之后。

那年,分田到户的第一年。相比大集体时,粮食产量大增,晚谷亩产高达六七百斤,算是大丰收了。这才有了能够喂肥两头猪的物质基础。年初母亲就早早开始计划运作,捉了两头肥嘟嘟的四肢大开大落的小猪仔。老人们说,四肢放不开的、又夹着尾巴的猪,不肯长,长得慢,费粮食。猪仔进猪栏的同时,母亲给我们四姊妹下达了每天打猪草的任务。纯粹用粮食来喂猪,成本太高,不合算,也没有那么多粮食来喂。那时,家里的谷子基本只够刚好填饱全家人的肚子。猪们最好的待遇,只能是碎米、糠和一些残汤剩水。

一年上头,两个猪仔在我们全家人的精心喂养下,终于长大成猪。膘肥体壮,油抹水光。挑着大的那头猪上交了,终归一年经济压力太大。卖掉一头猪换来的钱,对付我们的学费和春耕的生产费用绰绰有余了。

卖了一头,另一头好像相思成疾,没有了争食的同伴,食量却不增反减。母亲说这样下去不行,会掉膘的,不如择个好日子请来杀猪师傅早点杀了。杀猪师傅,当地人背后都叫他们杀猪佬。还说杀猪佬杀生太多,临死前很难咽气。当然,这话也只能背后说说而已。不然,杀猪师傅说不定就给你来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你怕不怕。

母亲提前上门约请杀猪的崔师傅,第二天下午,崔师傅师徒如约而至。师徒二人并不进门,放下行头,解开油光放亮的布包,点血刀、剁骨刀、挂钩、麻绳等一应摆开停当。崔师傅随后抄起一把长撩钩,叫上徒弟直奔猪栏。手起钩落,极准,正钩在猪的下嘴巴上,崔师傅的徒弟麻利地冲上去,双手紧紧抓住猪尾巴用力往上一提,猪后腿离地,两师徒一拉一送,立时,撕心裂肺的猪叫声大起,让你真正明白什么是杀猪般的嚎叫。

人猪角力,猪终究犟不过人,几个进退之后,猪被拉到案板边上。崔师傅大喊一声“起”,双臂叫劲,师徒同心,一齐使力,猪被甩到案板上,侧卧。徒弟用力抓紧猪后腿,半个身子压住猪后半身。崔师傅则左手单臂挽住猪脖子,手掌掰住猪下巴。我想过去帮忙,只怕经不住猪一个后踢,还是站站得远远的更安全。随后,崔师傅右手去掉撩钩,拿起旁边雪亮的点血刀,刀口朝外,嗖的一声,柳叶尖刀自咽喉而入,直奔血仓。

杀猪师傅的手艺好不好,就看一刀能不能点中血仓,若点不中血仓,出血量太少,猪难死。若杀得半死不活,猪便翻过身来满地跑,大不吉,则成了一个大笑话。如果哪位师傅出得几回这样的洋相,只怕就没有生意上门了。当然,这样的事情大多只会发生在初次上手的徒儿们身上,老师傅一般不会失手。这事情也不是绝对的,当地一句俗话讲得好,杀猪打豆腐称不得老师傅。就算是老师傅,也打不得包票的。

崔师傅不愧是老师傅,手法极佳,一刀点中血仓。噗的一声,一道暗红色血柱直冲接血盆,随后减速,汩汩而淌。立刻,崔师傅满脸带笑,母亲满脸带笑,一边看热闹的邻里满脸带笑。的确好手艺,这一刀干净利落,吉利!

双腿连蹬,全身抽搐,一会,二师兄气绝。徒弟拿起一根麻绳往椭圆形的澡盆里一放,两端绳头留在盆外。两师徒一前一后抓住猪的四肢往澡盆里一扔,母亲赶紧将装有刚出锅的开水的木桶递上来。崔师傅用大瓜瓢舀水,一瓢一瓢均匀的淋在猪身上。而后,用手试着从猪身各处拔几绺猪毛,蛮好,不老不嫩,恰到好处。两师徒一左一右扯起压在猪身下面的麻绳,如拉锯一般,嚓嚓地扯起来,猪毛纷纷落入澡盆。

猪毛大体干净后,师徒两人扔了绳子。崔师傅随即拿起点血刀朝猪的一只后腿蹄上边的皮下刺入,双手用力扯开创口,嘴巴贴紧上去,使劲吹气,用尽吃奶的力气。猪,如同一只巨大气球一般,慢慢鼓起。气足,用细麻绳系住创口。而后,各自操起一把铁皮括刨,嚓嚓嚓,双手飞舞,零星的猪毛连带着表皮角质层如雪片一般飞落。

一会之后,猪毛基本褪尽。两人一前一后将猪抬到打扫干净的案板上。来不及休息,各自操起一把柳叶尖刀,在猪皮上细细削括,认真清理残余的断毛和污物。而后,端起一瓢热水,仔细清洗猪身。少许,一具雪白雪白的猪身出现在眼前,胖嘟嘟的,活像一个放大版的瓷器猪娃娃。此时师徒俩已是满脸潮红,气喘吁吁,一头大汗。

稍歇后,师傅拿起挂钩钩住猪下巴,徒弟双手操起猪屁股,师徒同心,用力将猪往竖起的木楼梯上一挂,准备开膛剖肚。

一把柳叶尖刀自上而下,先前吹进去的气体直往外冒,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猪身左右分开。接下来摘心、下肺、掏肝,手脚十分麻利。而后,肚子、小肠、大肠落入猪身下的大木盆。徒弟端起木盆里的肠肚去一边清理。看到这情景,我想起当地说女人着落时的一句话:跟着当官的做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估计,要老婆翻肠子的那位师傅,只怕是因手艺不行收而不到徒弟吧。不然,怎么舍得让自己女人的嫩手去接触这污物呢。如此,若是晚上亲近时,突然闻到异味,只怕也会顿时兴趣索然吧。

围观的小孩一窝蜂跟过去,因为他们来看杀猪的目的之一就是等着用猪尿泡吹气后当球踢。为了不影响自己做事,徒弟赶快将猪尿泡先摘下来用力往远处一扔。接着一阵哄抢,抢着的人也不嫌脏,鼓起腮帮使劲吹气,边上的人赶忙准备好稻草,将吹起的猪尿泡口子系住,随后一脚飞起,一堆人追着猪尿泡满坪乱踢。顿时尘土飞扬,尖叫连连,不亦乐乎。现在看来,这种事情似乎不可理解,没事玩这种脏玩艺,神经吧。但是,在那个年代孩子们真的没什么玩具,不用说买一个球回来玩耍,就是看到球的机会都很少。当时,一所学校估计也不过两三只球,有的球还打了好几个补丁。

内脏清理干净后,崔师傅开始双手用力撕板油,板油又称为片油。此时,母亲满怀期待,目不转睛盯着崔师傅的双手。嚓嚓两声,崔师傅利索地扯下两片板油往秤钩上一挂,两百来斤的猪杀出来了足足十二斤重的板油。瞬时,母亲脸上绽开一丝满意而自傲的笑容。一则来年全家人的油水有了保障,二则说明这猪喂得好。秤杆放平后,崔师傅朝着母亲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那时,猪喂得好不好是衡量这家女主人会不会持家的一项重要指标。

崔师傅换了大砍刀继续开边,刀顺着脊柱而下,肋骨与脊柱迅速分离,少许,崔师傅单手操起一边六七十斤重的猪肉,平放在案板上,用刀背将肋骨一根根敲下来。那时不像现在,骨头卖得比肉还贵,骨头不值钱,所以无论是头骨、排骨、脊骨,还是筒子骨和扇子骨,上面基本上没有带肉,剔得干干净净。

剔完骨头后,换刀将肉分成三到五斤一块后装入箩筐。三下五去二,一会之后,连骨头带肉,基本收拾停当。那边,崔师傅徒弟也已将肠肚摘油、翻转、去粪,弄得干干净净,分别用稻草为绳系于楼梯横杠之上。

按旧俗,杀猪师傅可以拿走全部的猪下水,但崔师傅客气,坚持只拿走猪小肠。当时猪小肠由肉食站统一收购,能卖得一个好价钱。

母亲热情地要留崔师傅师徒在家吃饭,师徒婉言谢绝,快速收拾行头走人。当时我心里急得不行,因为杀猪菜的用料基本上都是猪身上的最好东西——里脊肉、猪肝、猪腰子。如果真要炖上一大盆,着实舍不得。

当天,历来节俭的母亲破天荒煮了一大铁锅骨头炖白萝卜,热气腾腾,鲜香扑鼻,令人垂涎三尺。让平时肠子里难得见几滴油水的我们,敞开肚子饱饱吃了一顿。

至今,尽管时光已过去近四十年,而那一锅骨头炖白萝卜,一直在我的记忆里芬芳四溢。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