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道者塔
塔成于宋,宋的风度尽在塔的秀拔与玲珑。
很显然这是一座献身之塔,也是涅槃之塔。那位叫“秀”的修道者,无疑是一个殉道者——所以此塔非塔也,是秀道者焚身以火之后留下的一根骨头?
一根直指云霄的食指指骨,一根顶天立地的脊骨。
凡为塔者,多数难逃劫火。因为塔的秀拔与美,天然是平庸与丑的敌人;塔的善与崇高,天然是恶与卑劣的敌人。
幸运的是这座塔历万劫而不颓,经千年而不倒——
一座精神的物化之塔逢时而重生,成为风景,成为佘山乃至江南的一根文化之骨,终将内生于每个朝圣者平凡的生命,并举起他们的灵魂达至高贵、秀拔和玲珑。
拜谒佘山
曾经岱宗难为山?我不信,我信有诗作翅膀,一座山也可以飞;我信有一脉文章香火绵延,一座山不但可以长盛不衰,而且还会不断成长,不断长成一个城市的文化穹窿。
我信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座海拔不过百米的矮山草木葱茏,比草木更葱茏的,是山中仙。仙踪杳然犹可寻的仙人,都有葱茏的名姓:平原、清河、铁崖、继儒、允彝、完淳、大樽……
我不信教,但信这是一座圣洁的山,离上帝很近。否则为什么数十年来山上教堂的穹顶从未清扫却不染尘埃?多少城市建筑高可摩天,但要仰望星空,却没有比这座山更理想的高度和穹窿。
拜谒一座山,我并非心血来潮。我有长久的仰望和悠远的回溯需要一座山,我需要一座山来接迎尘土纷飞的肉身和混沌的灵魂——
我是多么需要一座山,不用太高,只要能给我一个吹过悠长山风的山顶,供我观象、神往、垂怜自身。
上帝就坐在山风之上,灿烂的云霓和星辰中。
陈眉公之葬东佘山
陈眉公廿九岁就焚儒衣冠,绝意仕进,隐身昆冈,后移居东佘山,葬于东佘山。
其中原因,我没耐心研究,觉得猜也猜得着几分——
据说东佘山上有野生梅花鹿、穿山甲,和不下百十余种鸟类。我觉得这是个理由。
又据说山上植物资源更是丰富到有两千余种——还用“据说”吗?一望便知不虚。我觉得这也是个理由。
一个擅长诗文书画的文人,懒得做官,麻衣芒鞋,披发山林,不就图个散淡闲逸吗?不就图个清静吗?而且山林野物出没松竹森然,是很养得起诗文书画的不是吗?
但细想其实都没什么道理——难不成小昆山就没有这些自然的灵物?或者别处更其深幽渺远的山林竟也没有?
史载眉公书风萧散秀雅;画梅多册页小幅,意态萧疏随意;山水多水墨云山,笔墨湿润松秀。非要找原因,恐怕就在这里——萧散、萧疏、松秀——艺术态度和生活态度使然。总之是随意,从小昆山到东佘山,搬个家而已嘛。
我猜眉公是这么想的:你多余猜想,小昆山和东佘山,都是我的,我爱搬哪儿哪儿,我爱葬哪儿哪儿。
我觉得这是眉公之葬东佘山唯一的理由。
月湖:一件活雕塑
人们挖走泥,就是雕;引入水,就是塑。水,是这件雕塑的主要材料。
人们把这件雕塑作品取名为“月”,她成为了一件拥有阴晴圆缺的动态雕塑,活雕塑。她也拥有四个季节。一年四时,她应时而自我塑造,并自拟副标题:春、夏、秋、冬。
事实上,她成为了一件二十四小时运行的时间雕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都在完善她自己。或晴或雨,或远或近,她以不同的面目示人,她有美的不同质感和层次。
她是一件能吸收任何材料成为有机组成部分的有思维和情感的雕塑。山影天光,是她的一部分。日月星辰,也是她的一部分。你来了,你也是她的一部分。
一群诗人和一个孩子来了,据说是来为她写诗。在写出一首关于她的诗篇之前,诗人们首先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据说诗人和孩子是她喜欢的材料——也许她更喜欢孩子一些?
诗人们的诗真真假假,孩子的笑声,每一分贝都天真如璞玉。
诗人们来的时候正是这个夏天的末伏,阳光热烈,一整块蓝色的天跌进湖水。一件蓝雕塑,冒着冰种玉的轻烟。
摄影师说,光线太硬。两个女诗人可不管,她们站到湖的中央,把自己镶嵌进这件蓝玉雕塑。光线一下子柔软下来。摄影师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专业性疑惑和窃喜,连续按下快门。
月湖,一件平添了几分性感和诗性的雕塑。
2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