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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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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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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桩(组诗)

病中

病中的你不好看
蓬发垢面,窝在床上不肯
下楼。你说,今晚我一个人睡
你到隔壁去……

病中的你把一生的脆弱
摊给我看。不肯梳洗,不肯吃饭
不肯睡觉
用咳嗽把夜撕成一块块布片

病中的你口无遮拦
随随便便把死挂在嘴边
却又要我推背,摁压脖颈
要我把疼痛从身体里挤出去

病中的你灰暗憔悴
年轻与美貌仿佛在你身体的荒野里
一夜走失。我终于有机会
成为你的拐杖

病中的你不再好看
撩开你遮覆下来的额发
一双比年轻时候还大的眼睛
落寞着、期期艾艾着让人怜悯的美


人间散步

 

偶尔避开市声,避开成群结队的暴走族

和妻子在学校的赭红色跑道上散步

假日,薄暮,微风。人间空空荡荡

 

因为台风过境,黑色的塑胶颗粒在球场边缘

堆积出波浪形的痕迹

弯道外侧的草地深可没膝,一只瘦脱了形的白猫

 

追逐着不见影儿的昆虫。此时夕晖

在体育馆的气窗玻璃上静静涂鸦着最后的斑斓

如是,这般,我们确也有厌嫌人烟缭绕

 

而欲跳脱出去偷得片时清净和逍遥的妄念

实际上更多时候我们不离尘嚣半步

我们热爱这小镇的人间烟火并乐在其中——

 

当暮色垂定,路灯亮起

我和妻子总是在新闻联播之前踱出家门

秀州街往东,或者往西,从不作刻意选择

 

也从不忌讳顺流逆流——我本芸芸

在燥热的夏风里,在昏黄的路灯下,在人间

我们面目模糊,汗流浃背地散着中年的步

 

 

打桩

 

一年的好开头有无数种

在春天打桩,应该是其中之一吧

为了加重锤打的力道

挖掘机从地基里抓起一斗碎土然后内勾

成一个巨大的拳头,然后锤击

入土丈余后变得愈加阻滞的水泥桩

嘭、嘭、嘭——声音传出很远但是

闷闷的回声却来自地基深处

在某个瞬间,这回声更像来自我的心脏

哦它几乎要被锤出我的喉咙

我羸弱的心跳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贴近和呼应

某种来自土地深处的回声了

我总是在春天心慌意乱

而打桩,更加重了我莫名所以的病症

这一点和父亲是多么不同

他显然更适应这令我心慌的嘭嘭声——

他把对土地的信任交付给十二根混凝土桩

执意要把它们全部打入春天的腹地

 

 

一条河流的苦夏黄昏史

 

落日和热风在水面留下各自的字迹

落日负责抒情,热风负责叙事

它们共同完成一条河流的苦夏黄昏史

而云霓,负责让这部黄昏史生出锈迹

 

但是,如果没有由西向东的

空载驳船和由东向西的满载驳船梭子一样

在水面镂刻下航迹与浮沫

这部河流黄昏史难免残缺不堪

 

如果没有此岸静默静默的水杉

和彼岸林子上空倦鸟的逡巡盘旋

如果没有水藻的迟滞浮行和吸淤船的突突

泵吸,这条河流的黄昏史

 

就会因缺乏详实的历史细节而难以

成为一部信史。挥汗如雨的散步者和骑行者

都自命为历史的记录和传抄者

他们拍下河流的黄昏碎片:模糊或清晰

 

都被拼成九宫格图,一摁键

一部缩微版河流黄昏史即告修成

所不同的是一个唯心史观者的黄昏总比一个

唯物史观者显得更加辉煌或黯淡些

 

 

唯有樱花那么轻

樱花开一瓣是轻的
开一树,还是轻的
风吹樱树是轻的
一大片樱树浸在雨水中
也还是轻的
她若照着湖水
她自己也晓得,她的衣袂是轻的
她的骨肉也是
看花人走过,或者徘徊
他的心上压着这轻:
“一样是哀物,唯有樱花那么轻......”


(组诗《打桩》刊于《诗刊》2018年4月“银河”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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