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或言之无物之诗
在这个大雪日谈论雪
注定是一件言之无物的事
即便如此人们仍执拗于
转发关于一个节气的浪漫文字
大有雪可以负我而我
绝不负雪的恩深情长
弄得好像谁都与雪签有
某种终身契约的样子
就算嘴上不再喋喋不休
言说雪的话题
心里却仍预设着一场雪
希望一夜之间可以重回
人世的空旷、清冷和
无可挑剔的潔白
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谁的生命里不曾有过一个纤尘
不染的雪场,谁就算白活
那么好吧,在一页空白之上
敲下这些黑色字体
无妨算作吱嘎作响的一次
雪地夜行:这整个冬天的书写
也无妨都作如是观
霜打的青菜
是霜在人世免于诟病的
为数不多的理由之一
与成就他者美名而甘受指斥的
日常境遇不同
霜在青菜叶上算是捡了便宜
可是还是不要谈论霜吧霜又何曾
在乎过人世的毁誉
我们还是谈谈青菜谈谈
霜打的青菜吧,这才是好东西
人世愈见寡味,缺什么
也缺不了的正是这翠生生
霜打的甜,霜打的糯
我们用清水洗濯,用手掰择而
不施刀剪,为的就是避免
金属之气对唇舌和肺腑的
任何微小而深刻的伤害
如此,青菜的甜糯将与茼蒿、芹菜的
药香一起,构成我们对恩物的
清新的感官认知。与此同时
我们也谈谈在青菜叶上
倾身捉虫的母亲吧,谈谈她坚持
不施农药的执拗到底所为何故
谈谈她不再灵便的腿脚
和佝偻欹倾的腰背吧——
虽然我们几乎不敢深入地谈论
只在这岁末的纸上点到为止
大仓桥
五十米的桥身
不用百步就可以走完
从此岸,到彼岸
日日来回的人们或许
不觉得它有多长
人们把这苍老的五十米
折叠了又折叠
就好像永远走不出这
厚厚的、叠着的五十米
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谁在心里记着一笔账——
一辈子有多长
大仓桥大概就有多长
如果再算上父辈和祖辈
算上他们生前身后的悠长又
悠长的岁月呢
再算上一岁又一岁的风调
一年又一年的雨顺
还得算上那些风也不调
雨也不顺的日子
就该知道大仓桥有多长了
长到过往的人们
不敢轻易把折叠的桥身
画卷一样打开,晾晒
一打开,恐怕就是一幅湿淋淋的
清明上河图吧
春风穿过仓桥
其实我看不见春风
我只看见石头缝里的草又绿了
河里的涟漪又细细的
仿佛新织的丝绸了
我看见水涨过了桥墩
一夜之间变得浑浊
走得也急,好像追赶着什么
或者被什么追赶着
我看见月亮在桥孔里
比在天上还亮些
也碎些:却一点也不妨碍
它把桥孔填得满满的
让人眼睛里有一份满足
心里也有一份满足
我当然也看见一把伞
又一把伞,举着一场小雨
又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过了仓桥——
红红绿绿,来来又去去
或者竟在圆满的穹顶小站一会儿
把她湿润的眼眸瞥过来的
年轻的苍老的窈窕的佝偻的
都是春天都是春天都是
春风穿过了仓桥
20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