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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1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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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边记事

蝉边记事

 

1

为重修水闸,小区旁数百米旧河道被填塞

两三年了。这城市的血管手术

以极其迟缓的速度推进

霓虹、星辰、月光,晨曦、落日

和万家灯火,因为丢失倒影而

常常显得稀薄。这城市一隅的淤塞

多少让人有些惊慌——

没有流水作为依傍的日子,睡眠也好像

不踏实:“枕着旷日持久的工地

哪如枕着一江流水?”人们在焦虑中新添了

焦虑,在埋怨中重叠着埋怨

直到竣工在即的某一天,突然看见

一江碧水,层层涟漪,在阳光下像一块

绿玻璃,水面重现鹭鸟瘦削的身影

才发现这光景一直在心头荡漾

江南梅雨在水面婆娑的几日

人们重温了枕水而梦的熨贴和安宁

江边写字楼一到晚上,仿佛有一半楼体

浸入水中,夜班灯火像金子融化在

水波里:城市终于可以用这微漾的笔触完成

它的画意和诗情。而蝉声

又开始一日接一日的沸腾

 

 

2

蝉声在早晨六点三十分之前

就已占领了城市迟钝的听觉——

一个婴儿凝神谛听他在人世第一次听到的

蝉声,他的表情那么专注

足见他天然亲近这声音:被成人视为

噪音的,恰是这孩子的天籁

他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杨树叶在风中

翻动。可能并没有清晰的视觉印象经由

他脆弱的视神经传回大脑

他只是对一片混沌的绿的律动充满好奇

至于绿后面更广阔而幽深的蓝

于他而言几乎是不存在的——

或许他就来自那广阔而幽深的蓝

他只是在人间回眸了一眼那蓝

他的眼睛那么澄澈、幽邃,看似空洞

却极端丰富——无法描述和画出的眼神

在蝉声里闪烁。“两颗黑曜石般的星辰

在里面我们看不到人世——

一切所谓繁华,和繁华背后的枯索与污浊……”

 

 

3

窗外杨树上的四邻居——
斑鸠、乌鸫、白头鹎和椋鸟
与生俱来的弱领地意识足可
裨益它们共同的王国
它们有迥不相同的叫声
和略有差异的时间管理方式
显然它们能最大程度地
求同存异:它们甚至接纳了蝉
高过它们鸣声总和的喧嚣——
似乎把夏天的临时统治权交给一个异类
不失为聪明的权宜之计
它们的宫殿依然高峻、繁茂
迎风招展。无数心形旌帜所构成的
一面巨大绿旗,在晨光中闪烁
把季节的视觉愉悦奉献给了
一双婴儿的眼睛:他尚不能理解
这被演绎到极致的夏天之美
他只是被深深吸引
在他混沌的听觉中,鸟鸣和蝉声
会变得越来越清晰但是
眼下的混沌正深深吸引着他
——世界用至善至美的那一部分
正给予他最初的启蒙


4
早晨六时许,一名园丁在剪刈
凌乱的石楠树篱。盛夏如蝉而空气中
散发着新鲜的树汁气味——
让人难免联想在炖熟的肉食中
挤上几滴柠檬的那种清新
五六个老人沿着在红砖步道溜达
他们用某种吴地方言大声谈论着时事
几乎算是肆无忌惮:他们确乎没什么可
忌惮的了他们还拥有成色十足的
夏日早晨。其中一个却停下脚步
逗弄一个中年男人怀抱的婴儿
这个老资格的祖父很快谈及自己的孙女
眉目中除了慈和善,几乎难觅芜杂的情绪
所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外乎如此
与城市热闹起来的市声隔河而在的这一切
都静谧在蝉声的沸腾中。微风不足以
阻遏的爬过围墙的阳光,被树荫过滤一遍
再打在婴儿的脸上,那些细密的绒毛
就泛出淡淡的金色。那双黑眼睛
那一对处子之泉,几乎让“清澈”和
“清凉”这两个词也感到羞愧
这时婴儿正被中年男人抱着俯向一丛
蜷着花瓣的夜饭花,中年男人嘴里说着那个
最美丽的单音节词:花、花、花

 

 

5
盛夏亟需一把园艺剪和一台
割草机。有太凌乱的树篱需要剪刈
有太芜杂的草窠需要刈除
争取更多的空间给蝉声与鸟鸣
要允许蝉声疯长,鸟鸣嘹亮而又
在日落时深藏。这一切
足够让婴儿未及发育完善的嗅觉
抚触到清新的植物气息
让他同样孱弱的听觉触摸到
昆虫和鸟类美好的吹奏
要让他敏觉世界正以巨大的善意
为他铺就接迎生命乐章的仪式
是的割草机的轰鸣足以搅扰午后宁谧
园艺剪寒光闪烁之处也多见
人世的艰辛。这一切他都需要
在未来的时光中习而见之但是眼下
还是任由他出神倾听和凝眸
谛视:让他从一棵草、一朵花
一滴露水和一声蝉噪鸟鸣
认知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
就让他在混沌中接受爱与生命的前教育
——这嗅觉和听觉的吸吮
将为他的生长提供最初的免疫力


6
读到朋友幼时捉蝉的文字
幡然记起我也曾经是一个
身手了得的粘蝉手,只是当年虚名
早已随风湮灭
那个粘蝉少年也早被时间
消化成一个以听蝉、码字为乐的
无趣之人。粘蝉与听蝉
的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境遇
若还能粘蝉如昨
和一众少年人啸聚村外陇头
谁稀罕局促一室
听个鸟蝉?不过也许
听蝉也不是纯粹为了装逼
蝉犹在耳,粘蝉心似乎也还在
怦然蠢动。只是动着动着
夏天就变成了秋天
夏蝉就变成了秋蝉
蝉不作声时,粘蝉心
就变成了听蝉心

 

 

7

台风间隙。一只白头鹎停落在

崭新断枝上。它不发一鸣

惊魂甫定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真正的孑余者

它不会知道在一个

窥视者眼里,它几乎就是风暴中心

无助的静谧,惊惧的眼神

直径一百公里风圈里夺人魂魄的内核

这与一个婴儿作为风暴中心是多么

不同:他以最原始的无辜入睡

或者瞪大黑曜石的眼睛

却浑然不知恐惧和毁灭为何物

世界轰隆隆在他耳边炸响

同时被白茫茫雨雾吞没

合抱粗的杨树,一张巨大的弓弩

在风暴中蓄满摧毁自己的力却引而

不发——世界的金戈铁马

在婴儿梦边疾驰,摧毁着世界本身

而婴儿柔软,以梦境之虹

无自觉地抵御世界近乎单色的喧嚣——

风暴内部,一截断枝和断枝上噤声的鸟喙

脆弱的静谧,躲闪的眼神

与婴儿翕张的鼻翼构成平行的双中心

 

 

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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