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一喊秋凉落（组诗）

秋虫一喊秋凉落

秋虫的嘶鸣从来毫无保留

与其说它们在唱，不如说它们在喊

秋天几乎就是被秋虫喊凉的——

它们只为眼下这个秋天喊

为秋天的这个夜晚甚至

只为此刻——下一刻的凉交给

下一刻的喊，明晚的凉交给

明晚的喊，那么明年秋天的凉

当然交给明年秋天的喊

——它们心无旁骛

除了一弯收割晚云的月亮

多少人能理会它们的苦心——

因为触觉的凉难以独自抵达

孤独的审美，杜甫在长安想念

鄜州的秋凉时，非但动用了视觉

竟还动用了嗅觉——

如此香艳之词，显然已经不合

时宜，但是秋虫一喊

月辉滴落的秋凉一样催化着

人间的思，一样让无聊的生涯生出

无限丰富和复杂的况味

被酷暑蒸煮过的身体更敏于

被酷暑蒸煮过的身体更敏于

体察秋凉的晨昏差异

相比之下灵魂要更迟钝一些

通常就是这样，身体凉下来了

灵魂还在煎熬的余悸中

或许幸亏如此：冷却由外而内

遵循规律，就像机器熄火

浑身的铁冷了下来

灵魂却还要跑上一阵子

相反的情形则是，当身体跑出冬天

在春风里迅速还暖的时候

灵魂却披挂冰雪，融化得很慢

蟋蟀奏鸣的夜晚

蟋蟀彻夜奏鸣

不明喻也不暗喻什么

但的确指示了

秋天正从浅尝辄止处

走向它的纵深——

落叶树开始脱掉他们

锈蚀的套头衫

与此同时河水放慢脚步

——它们经历了浑浊

正尝试自我澄清

蟋蟀用膜翅擦拭着月亮

顺带把夜空蓝

擦得深不可测——

蟋蟀奏鸣的夜晚可以

放心深睡，有时也失眠

虫唱纷至沓来

俩月来第一次

开窗睡。虫唱纷至

沓来——

这该是有凭有据的

一个秋夜——

我的耳朵至少认出了

这一主题的

三种旋律

我不强调两个月以来

触觉的救赎

和呼吸的解放

是听觉的

倏忽而至的凉意

令人心安神宁

让我觉悟对秋天的信任

不该轻易动摇——

终于可以

把身体与精神同时

安放妥当

虫唱将彻夜不停。虫唱

请继续

风长的去处

天气逐渐转凉的黄昏

我往更凉的去处散步、逗留

——我知道哪里风短

哪里风长。我往风长的去处去

在这座下沉式系杆拱桥中央

来自江上的风吹乱了

我的头发。我的肺腑也深深吸入

入秋以来首场大雨过后的

浩大清凉——这外部的凉意

激活着我内在的——

一部浮夸的中年身体所内蕴的

时间之凉，大有鼎沸的趋势

在长风汇聚且贯穿于斯的穹顶

内外接上了头的凉

独占了黄昏：这初秋的高地空阔

湛蓝，足以用来背对一切

风筝、飞机尾迹和翊

翊在小河边散步

他爱看风筝

在对岸楼顶高高低低地

飞

有时看不出风筝在飞

它一动不动，呆在蓝蓝的天上

这时翊的眼睛通常也是

一动不动的。一根无形的线

系着风筝和翊的眼睛

翊也爱看飞机

和飞机飞过时曳出的长长尾迹

翊指着横过天际的

美丽的白色弧线，嘴里发出喏——

喏——喏——的声音

翊有个会飞的名字——

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会飞这件事

但他对会飞的事物

天生敏感和向往——

春天的蝴蝶，夏天的知了

蜻蜓、白鹭

风筝、飞机

都是翊的老师

翊从他的第一个春天就开始练习了

他还需要更多的春天和

更多的夏天

2022.8